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:废后重生虐渣记 作者:柏惑 文案 废后顾妩重生了。 这一世,她只想虐渣男,抢渣男的皇位,把他从皇帝宝座上赶下去,然后找个男人,重新开始快乐的生活..... 眼看着幸福生活就在眼前了,前世的渣男皇帝也重生了,是互相折磨还是放下过去重新开始? 于是帝后之间的较量就此揭开序幕。 食用指南 1:日更 2:纯虐渣 3:看文就图个舒坦,不喜请点×,勿负分 内容标签: 复仇虐渣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:主角:顾妩 ┃ 配角:无 ┃ 其它:无   ☆、废后的重生   顾妩重生在了桃花盛开的三月。   她推开窗子看,粉红的花瓣、嫩黄的蕊,暗香从掩紧的门窗中透进来,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刻。   可她不过略略看了几眼,就撇过头去,眼角眉梢是全然的冷漠。   她虽然只有十六岁,可心里却是一片苍白贫瘠,即使是全天下最灿烂的芳华盛开在她的眼前,她也无动于衷。   因为她是笼罩着上辈子噩梦的废后。   雕花如意纹门被轻轻的推开,着青色布衫的小侍女端着茶盏轻轻的走进来,恭敬的上前奉茶“世子夫人,新入府的云罗茶。”   顾妩并没有喝,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小侍女。   小侍女并不美,在澹台府无任何出众之处,但年轻鲜嫩,站在那儿,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春意。   上一世,自她被打入冷宫,陪伴她的都是白头宫女疯妃废嫔,满目凋零凄凉,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那种生命的新鲜活力了。   她的上辈子是凄惨的。后位被夺、家族流放、二子被废......一桩桩一件件,折磨的她鲜血淋漓,恨不得化作厉鬼,扑到长信宫,生啖了澹台明与魏怜儿。   澹台明,她的夫君,临武朝开国皇帝,同时也是亡国的皇帝。他三十二岁统一南北,定年号永祚,想要将他的江山长长久久的传下去。可惜呀,只存了十年,就被北漠打垮了。   听到消息时,满头白发的她笑得流出了泪。   澹台明,你也有今天!   眼盲的她,在其他人忙着逃出大明宫时,摸索着出了冷宫的院子,一路跌跌撞撞的走,希望亲耳听到他跪地求饶的声音。   被打入冷宫、娘家全族流放、亲手抠掉自己的两个眼珠子、亲生的两个孩子生死不明,她都硬挺着活,可不是贪生怕死,而是想亲自验证“澹台澹台,十年下台,临武临武,没有国土”的谶言。   她熬白了头发,熬枯了身子,终于等到这一天,怎么不能出去看一看,瞧一瞧。   当她扶着墙约莫走到摘星楼时,耳边听到北漠军嘈杂的声响“废帝受了伤,跑不远,大家伙儿捉住他!”“朴将军有令,活捉废帝,赏银五万,官升三级”“废帝跑不了,大家伙仔细搜寻!”   她正仔细倾听时,却不妨身前笼罩住一片阴影,耳边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息。   摘星楼处在宫中一大片空旷中,占地五十丈,跟别处的宫殿离的很远,一时间,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。   她知道澹台明来了。   她跟他毕竟做了十年夫妻,纵然她没有看清他丑陋皮囊下的污朽内心,但处的久了,她还是知道站在她前面的是澹台明。   风有些大,吹得摘星楼屋檐下的风铃叮铃叮铃的响,像是黄泉路上接引亡魂的催命符。   “阿妩”   隔着十年的光景,澹台明唤人的功夫还是那么缠绵,仿佛两个人没有一点芥蒂,她还是他鲜嫩的不知人事的妻,他是她顶天立地遮蔽风雨的夫。   可她明白,缠绵的底下是咬人的毒蛇。   刚才的情景她听到了,澹台明是必死的,那么她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。   但是她还有一桩放不下——“你的魏怜儿呢?”   看不到魏怜儿的死,她也是不甘心的。   “娘娘,别提了,原来魏妃是北汉的奸细,她奉北汉朝廷之命,潜入我朝,仿那女魅祸国的旧事,残害我忠良,泄露边境的布防,生生坏了我临武!”   这尖利的声音、义愤填膺的语气,不用说,是澹台明的贴身大总管曹福满。   “那么说,到头来,她倒有个好下场?”顾妩不满的喃喃,过了半晌,醒悟似的说道“虽然说她在咱们这儿是仇人,但在北汉那边却是大大的功臣,大大的表率,有个好下场,也是可以理解的。”   魏怜儿,掖庭宫女,在顾妩初入宫与澹台明生隙时,通过在月夜吟唱澹台明的家乡小调而赢得注意,渐渐获宠,最后成功挤掉顾妩,成为澹台明心尖尖上的人,纵然因诸大臣的反对而无法封后,但在后宫中万千宠爱加之于一身,跟真正的皇后没什么两样。   想不到她是北漠的细作。   这样就理解了当初平城顾家被有心人安上谋反的罪名时,她在中间推波助澜,终至顾府全族上下七百八十一人口被流放西北,贬至贱籍,终生不得返京,后人不得应举。   “阿妩” 澹台明又唤道。   耳边传来乌鸦的鸣叫,看来这些老鸹也明白,今日宫变,会有很多人死亡,其中包括这澹台明。   “娘娘,不是老奴托大,您跟着皇上一起出宫罢。出了这上京,不管是东山再起也好还是隐姓埋名也好,安安生生的过下半生,吃三顿饱饭,生几个漂漂亮亮的孩子。”   孩子。   曹福满一说孩子,顾妩的心里就燃起了滔天怒火,她的手边没有武器,要是有的话,她一定拿着那最锋利的刃,狠狠的刺向澹台明的胸膛。   她的孩子,她的两个漂亮孩子,珪儿和珏儿,被废了储君位,然后彻底颓废,随意的给了几块封地,被匆匆送到岭南。   那个时候,她的眼珠子已经抠了,倒不是别人抠掉的,是她自己抠的,她听到自己的娘家被全族流放的消息时,挖了两颗眼珠子出来,命人挂在大明宫的城墙外,她要看到北漠的军队从城门下走过,灭了澹台明的龙座。   她已经瞎了眼,看不到她的两个儿子的模样,但她听到了他们一声声的叫唤“母后、母后、母后.....”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细,也变成了一声声的“娘、娘、娘....”到最后,什么声音都没有了。   她哭的眼泪都哭不出来。   还想让她生澹台明的孩子吗?做梦!   手腕却被人捉住了,又是那冷腻的叫唤——“阿妩”。   “阿妩,跟朕走好吗?以前的事是朕错了,是朕错怪你,错怪顾家了,我以后会好好的补偿你,会加倍对你好的。”   顾妩深吸了一口冷气。   “快来人!澹台明在这儿!澹台明在这儿!”   耳边传来曹福满惊慌失措的声音“娘娘,您这是为了什么呀?您就不能给皇上一条活路吗?”   澹台明倒是难得的没有说话。   顾妩微微冷笑了数声 “不能,我苟延残喘的活着,就是为了等这一天,怎么能放他出宫?”   杂沓的脚步声带着北漠军惊喜的叫喊“废帝在那里!”“我也看到了!在那里!”“活捉废帝!”   耳边传来箭矢的破空之音,接着是曹福满的闷哼声。想来,曹福满是被乱箭射中了吧,也好,四五十的老阉人,出宫也是凄惨,倒不如死在这里,也算是个体面。   顾妩并没有伤感,经过了那么些事,她明白,人总是要死的,早死晚死都没有分别,只要死的恰当。   于是她站在那里,等待北漠的乱箭。  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,反而是手腕被人捉住,人被一股大力拖拽着往前走。   “澹台明,你干什么?”顾妩看不清眼前,只感觉到自己被人拉着往前走,跨过门槛,接着登上石梯。   “朕是一国之君,纵然朕败了,可也不能落入那群宵小之辈,受他们的欺辱”   石梯很长很陡,她被拉的东倒西歪。   “那管我什么事?   “你是朕金书大宝册印的皇后,理应跟朕在一起。”他的声音已听不出喜怒了,淡淡的“我已在摘星楼下浇了桐油,待朕跟你说完一些话,朕就将火把丢到桐油里。大火就会燃起来,烧掉这座摘星楼。”   “你要我跟你死在一块?”顾妩似笑非笑的。   澹台明回头看了她一眼,没了眼珠的眼眶空洞洞,将本是完美的脸蛋生生凿出两个大洞。   “你放心,死之前朕会闭了你的气,你不会感受到烧死的痛苦”   说话间,他们已到了摘星楼上。   顾妩感受到两边的纱幔被风吹得鼓起来,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。   “阿妩”   桐油的味道一股一股的泛上来。   顾妩侧着头,仔细的倾听空气中传来的北漠声响。   他们已经杂杂沓沓的来了。   但动物油脂燃烧火把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。   不多时,摘星楼下传来那北漠君主呼延通的叫喊“澹台老儿,别躲着啦,你出来,本王留你一命”   摘星楼有些高,呼延通的声音传上来时,微微有些破碎,风割裂了他的声音。   澹台明没有说话。   过了一会儿,楼下传来魏怜儿娇娇俏俏的声音“皇上,您就投降了罢,人常说蝼蚁尚且偷生,您又何必跟自个儿过不去呢?”   顾妩在心底冷笑了数声,好,这下全齐活儿了。   她探出头去,哑着嗓子喊道“魏贵妃,你上摘星楼来,我有话要跟你说。”   底下一阵冷窒,约莫是被她没了眼珠子的面容给吓到了。   魏怜儿的声音很快的响起“皇后娘娘,您也在啊,我还以为您早死在了冷宫呢。”   顾妩笑道“好说好说,你没死,我又如何敢死呢”   她掏出一个东西。   呼延通惊呼一声“传国玉玺!”   不错,她手里拿的正是呼延通苦寻不着的传国玉玺。   “你从何处得来?”   “我曾经是开国之后,这东西,我自然能得来。”顾妩以为澹台明会说些什么,说不定会来抢夺,但身边安静极了,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。   “你杀了魏怜儿,我就将这传国玉玺给你。”   “可以有其他条件吗?”   “除了这个,没有其他,你也不想这玉玺毁在火里吧?”相信他已经看到了澹台明的火把,聪明如他,也一定想到澹台明要做什么。   一阵寂静。   但顾妩知道呼延通一定会答应的,像他那种在刀山尸海中成长起来的人,心不会比澹台明软。   果然,底下传来魏怜儿的大叫“不..... 不.....呼延通......”   澹台明的声音响起“魏怜儿果然已经死了。”   手指一松,玉玺直直的落下去。   底下传来一阵吵嚷。   “接住了,接住了”   “没摔坏,好好的哪”   顾妩的脸上扬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。   “你的心愿完成了罢?那我丢火把了。”   顾妩摸索着到栏杆边“你想我陪着你死?做梦!”   她跨过栏杆,直直的坠下去。   当粉身碎骨的疼痛袭来,她模模糊糊的想“要是能重来,她必定要让澹台明痛苦百倍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顾妩:姐是个有故事的人   ☆、跟娘家的交涉      重生是重生了,顾妩却不是很开心。   她端看自己身上的服色,便知自己已经嫁入澹台府,成为豫章王世子妃了。   她的手指无意识的刮擦着檀香木栏杆,心中一半欢喜一半怨怒。   欢喜的是她重生了,预知上辈子的她可以改变很多人的人生轨迹,她的父兄、她的同伴,包括她自己,那些流过的血,感受的痛,这一世,都将远离。   怨怒的是为什么偏偏重生在嫁人之后?   倒不是她在意处子之身,而是她不想跟澹台明扯上任何关系。   重来一世,他走他的阳关道,称王称霸也好,阶下囚也好,她不想再跟他有半点瓜葛。   不想报仇了吗?那倒也不是,而是重来一回,她不想让自己过得那么拧巴,她向往风向往春,希望远离那纷扰,过自己富足美满的一生。   这一世,她要过自己的独木桥。   这样想着,唇边就不自觉的泛起了微笑。   她的眉细而长,偏唇却是厚重的绯色,配上如瓷般细腻的肌肤,直如一株半阖的牡丹,艳丽都敛在里头。   小侍女不由得看痴了,待醒觉过来,忙怯怯道“世子夫人,茶冷了,需要奴婢为您另沏一盏吗?”   顾妩回过神来,望向栏杆边的建窑茶盏,确然,茶水冷了。   看来,不知不觉间,她一个人默默的想了很久。   她端起那盏冷茶,一饮而尽“不,令车房备轿。我要出府,回平城顾家。”   “回、回顾家吗?”小侍女哆嗦起来“可,可世子外出未归,没有人陪您啊,世子夫人。”   顾妩知道她的意思,这时习俗,女子一旦出嫁,除非夫家允许,或者有重大情况发生,否则出嫁女子,不可随意归家。   眼下澹台明未归,她独自回家,会被人以为休妻被遣。   不过她并不在乎。   “按我的吩咐备轿,其余的你无须多问,下去吧”   小侍女眼泪汪汪,垂着两手,沉默的退出了。   她走后,顾妩站起来,冷冷的打量着这间婚房。   麝香掺泥为壁的房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,四角垂着寓意福禄的大红蝙蝠宫灯,长长的流苏坠下来,水银样闪着寒光;正对门设着香案,上面摆放着一对日夜不熄的红烛,一对儿刚刚只烧到龙凤捧珠的珠子那块,其他的诸如红对联、金算盘、蝴蝶样的大红双喜字,不一而足,且比别处的更精细些。   引人注目的乃是屋内正中央的千工床,大红酸枝嵌小叶桢楠,乃是澹台明重金求购,聘能工巧匠打造而成的。   千工床床廊一体,迎面一进为廊屋,左侧矮柜置着一尊观音送子佛像,右侧妆台开奁盒,银红蝉影纱蒙就了一层帐幔,阔大的卧榻隐在帐幔之后,帽檐上刻有喜鹊登梅,门罩下是龙凤呈祥,挂落的垂柱上才子和佳人双双对拜,门楣中心乃是麒麟送子五登科,房中有房,室内藏室。   华丽而富贵,奢靡而精巧。   上辈子的记忆忽然间又回来了。   她看到那张床上,她跟澹台明鱼水之欢,藤缠树,树绕藤,重重的喘息,细细的□□。双腿抬起夹背,汗水顺着交叠处流下来,润湿了被底的秋香色凤喜牡丹。   现在,绣鳳鸾的大红被帐堆满床前,并排放着两个鸳鸯戏水的枕头。   她轻轻的走过去,站定。   这上面是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的,她知道。但她看着并排的枕头,绣的活灵活现的交颈鸳鸯,突然觉得十分刺眼。   她从奁盒里挑出一把剪刀。   七彩丝线绣就的鸳鸯仿佛活了一般,从那荷叶底下凝视着顾妩。   顾妩不管不顾,正欲举刀。   “世子夫人,轿子备好了”   小侍女回来了。   她惊叫一声。   “世子夫人,您刚新婚,动不得这剪刀,不吉利”她上前来,夺去顾妩手中的剪刀,眼中有泪欲滴“这要是让嬷嬷知道了,会骂死奴婢的。”   她将剪刀放进奁盒,然后又觉得不放心,复掏出不过寸长的钥匙,将奁盒重重的锁了起来。   想来,是怕顾妩再动剪刀吧。   顾妩饶有趣味的笑起来“你叫什么名字?原先是伺候哪儿的?”   “回世子夫人的话,奴婢名□□兰,原先是洒扫处的。今天当值的青霜休假,嬷嬷让奴婢顶一天。”小侍女跪下来,三两下就将顾妩想要知道的事情说完,且吐字清晰,不故作扭捏。   顾妩笑了起来“春兰么?嬷嬷不会打你了。从今往后,你跟我罢。愿意吗?”   春兰抬头向她看了一眼,两边的刘海分批开来“奴婢自然是愿意的”   顾妩微笑起来“很好,那就收拾收拾,随我回顾家罢。”   轿子稳稳的行在朱雀大街上,越近顾府,顾妩越是紧张。   到最后,牙齿格格打颤起来。   她明白,这是近乡情怯。   上一世,她的父亲、她的母亲、她的哥哥、她的侄儿,被流放西北,堕入军户贱籍,她却什么都做不了。   连流放前的路上行程打点,她都办不到。   那个时候,她虽未废后位,却失宠已久,原本是心如死灰,就此度过残生。然而娘家流放的消息震撼到了她,她挣扎着跑出宫,等在澹台明每日上朝的路边,想求他改变主意,放过她的亲人。   然而直到肩头落满白雪,她也没有等到澹台明。   后来才听说,澹台明听闻她等在路上,就改选上朝路线,从另一条道上过去了。   至此,她对澹台明彻底绝望。   轿夫停了,外头传来春兰的声音“夫人,顾府到了。”   她迫不及待的跳下轿来。   “小、小姐,您怎么回府了?”门房吃惊的问道   “阿爹阿娘呢?我哥哥呢?”她一边牵起裙摆跨过门槛,一边急急的问道。   外人恐怕都以为她只不过半月前出嫁,但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已有十五年没有见过他们了。   门房飞奔着入内相告。   刚转过影壁,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起。   “妩儿,你怎么回来了?”   阿娘最先迎出,满脸惊慌之色,对她不住的打量。   “出了什么事情吗?还是澹台家欺负你了?”   顾妩的泪水突的涌出,惹来顾母满心的惊慌。   “妩儿,出什么事了?是澹台明欺负你了吗?”   顾妩拭去腮边泪水,抱住顾母道“娘,没有人欺负妩儿,妩儿好的很。”   “那你为什么哭了?”顾母惊讶的望望她的身后“而且为什么你独自一人回来了?女婿呢?”   顾妩闻着娘亲身上熟悉的气息,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受父母庇护的小时候,无忧无虑,一想到此,她真想搂着母亲的胳膊,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。   然而不能,她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,她问她的母亲“娘,你不要管澹台明了,我回来是有事情要说的。爹爹和哥哥呢?他们在哪里?我有话要对他们说。”   顾母觉得不过是半月嫁期,自己的女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,她愣愣道“自然是在议政厅”   顾妩抬起脚,往议政厅而去。   身后的顾母皱着眉头,打量着她急匆匆的背影。   半晌,她对贴身的嬷嬷道“你持我的帖子,去请红叶观的观主来一趟,就说我家中出了一件很古怪的事情,请他过来看看,顺便驱邪避祸。”   嬷嬷低着头答应了,遣人送帖子不提。   顾妩来到议政厅。   “爹,哥哥。”   顾伦顾简惊讶的站起身来。   “妩儿,你怎么回来了?”   顾妩跨入议政厅。   “哥哥,你们不要管我怎么回来了,我问你们,下月,你们是不是要跟着澹台明北上胶东,跟乱军薛荣作战?”   顾妩的哥哥顾简笑了起来“看来妹妹的婚事还真是做对了,过去一味只知吟诗绣花的妹妹竟然也关心起打仗的事来,看来哪天我得约妹夫出来喝几杯,感谢他对你的改造。”   顾父顾伦也拈着胡须笑了起来。   顾妩连连跺脚“哥哥,我在跟你说正经的。”   “好、好、好,说正经的”顾简放柔了语气道“说正经的,为什么你独自一人回来,澹台明呢?”   “哥哥,你不要管澹台明。我问你,下个月你们是不是要跟剿除薛荣? ”   “不错。”   “好,哥哥,妩儿这一趟回来,想说的是,我们顾家,跟澹台家决裂罢!不要跟着澹台明打薛荣,白白增加他的军功。”   哐啷啷,顾伦手中的白瓷茶盏掉到地上,砸个粉碎。   “住口,妩儿”顾简面上的笑意都化作不可思议。   顾妩的身体挺的直直的“我要说,我得说,不然我们顾家就完了。哥哥,我们顾家不要跟着澹台明打战,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,到头来,落了个飞鸟尽良弓藏的局面。”   “妩儿,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你受了何人蛊惑?才能说出这些诛心之言?”父亲比哥哥年长,经过的事也多,就算是这样的情况,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。   但顾妩的眼泪落下来“爹爹,我没有受人蛊惑,我,我只是提前知道顾家的下场,说出来,让咱们尽早跟澹台明划清界限,别去蹚那趟浑水。”   “顾家的下场?”   顾简的脸白了。   “对,顾家的下场,兵权被夺,全族流放,堕入贱户,终身不得返京!”   “咕咚”门后传来顾母倒头栽地的声音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   顾妩坐在从前的架子床上,心内是惊疑。   听了自己的话,爹娘哥哥并没有如自己所料想的那样询问细节,反而是不住的打量。   那种感觉,那种感觉,糟糕透了!   她拉着娘的手,想多说一点上一世的情形。   她想,既然重生了,就要将过去的错误拔除才好。然而他们连连退避,相携着手避到一旁。   她想不明白。   春兰上了一杯茶。   她握住春兰的手“我爹娘如何?”   春兰将托盘抱在胸前,歪着头道“奴婢只听到亲家老爷太太并亲家公子在房里叽里咕噜好久,之后推门出来,分散着走掉了。其他的,府里没有事啊。”   “真的没有异常?”   “真的没有,世子夫人”她福了一礼,退开房门。   顾妩松开了手,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,手心里都是汗。   她坐在锦凳上,不知道该怎么办好。   正昏昏然间,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楼梯上吱嘎吱嘎的传来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顾妩:我是重生哒 顾简撸起袖子铺宣磨墨:来来来,今春考卷试题透漏下,么么哒 顾妩:........滚   ☆、撒狗血      顾妩刚一推开门,迎头便被贴上一张符箓,一把香灰兜头撒过来,同时两只胳膊被家中的仆妇捉住。   “老实点”声音恶狠狠的。   “你们这是做什么?我是你们的大小姐!”顾妩想挣脱开她们的禁锢,然而胳膊被压的死死的,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。   整个人如同被钉住了般立在当场。   慌乱间,她瞥见前方影影绰绰立着几个人物。   打头的是她的母亲,身穿褐色织锦长袄,搭配着一件宝蓝色绣花马面裙,发式隆重,珠钗生辉,肃重中隐隐透出萧杀之气。   她身边站着一个瘦而高的青袍道士。   顾妩看着她的母亲,不知道说什么才好“娘,这是为什么?这是怎么了?”   她自出生起就是平城顾家的掌上明珠,历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,娇娇儿的长大,连指甲都没被人弹过一下,何曾遇到过这种被人锁住胳膊的狼狈情形?   顾母一听到顾妩的声音,脸色瞬间柔和下来。   顾妩又叫了一声“娘。”   顾母握着帕子,身形往前迈了一步,然而途中似是想到了什么,生生顿住了。   “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,附在我女儿身上!”   她这样说着,便从随来的道士手中抓起一把朱砂,撒向顾妩“快离了我儿的身,不然打的你魂飞魄散!”   随朱砂而起的烟雾瞬间笼罩了顾妩全身,呛的她连连咳嗽。   顾妩不由得看着她的母亲。   她的母亲乃是平城王罗况的女儿,容貌自不必说,清秀绝伦,难得的是性情温和,端方慈爱。   她在养育顾妩的过程中,展现出了一个教养良好的母亲最大程度的温柔与慈和。   然而此时此刻,顾妩从母亲漂亮的杏核眼中,却看到了愤怒与惊慌。   “邪魔外道,竟敢借重生这等荒谬之言蒙蔽我们。”一声清叱在耳边响起。那道士不知从哪里捉来一只红冠铁羽的大公鸡,一把拗断鸡脖子,鸡血淋淋的落在下方的鸡公碗中。   浓重的腥气直扑脑门。   一个嬷嬷道“红叶道长,可还要旁的驱邪的东西?”   原来那青袍道士就是城外红叶观观主。   红叶观主一手倒吊鸡爪,一手拿着盛鸡血的碗,不紧不慢道“再给贫道找一头三年已上的黑狗,越黑越好,杀了取血,淋这妖孽一身,看她还敢不敢作祟!”   随着众人一阵急惶惶的找狗的声音,顾妩方才醒悟过来。   重生太过荒唐,父母哥哥以为她被孤魂野鬼上了身,不是真正的顾妩,生怕她出什么危险,忙急急的请了红叶观主过来,驱魔驱邪。   她在心内无声的轻哂一声。   是她太过莽撞了。   重生之说何等荒诞,要不是她自己亲身体验,别人跟她说起来,她也是不信的,又哪里能够要求父母哥哥呢?   而且,她也太过心急了。   一回来就急慌慌的四处奔走,将重生这等事情合盘托出,也不管人家信不信,毫无心计打算,怪不得上辈子落得个那样的下场。   她这样想着,心内就不由得苦笑一声,再望向顾母时,眼神就如林间白鹿一样的清澈。   顾母的心刹那就软了,再看着顾妩时,慈爱就大过惊慌了。   顾妩微微一笑,刚要跟顾母说,娘亲,自己是顾妩,是您真正的女儿,请娘亲不要担心,耳边就传来一声清叱“哪里来的孤魂野鬼,附在平城顾家人的身上?还不速速离去,否则老道打的你魂飞魄散!”   话音刚落,一道白拂向她直直的打过来。   痛的她龇牙咧嘴。   “道长,接下来要做什么?”顾氏身边的贴身嬷嬷战战兢兢的问道。   红叶观观主拈须微笑“你们看到了不曾?自贫道的这一拂尘下去,那邪祟就静了下来。看来贫道闭关修炼,法力大涨啊。你们无须害怕,待贫道做完一套驱邪的法事,妖魔鬼怪自然就会被净化,顾家大小姐就会平安无事的回来。”   顾妩被仆妇搀着绑在屋内椅子上。顾母一叠连声的吩咐“轻些,别伤了我儿。”   顾妩一声不吭,任由那老道的符箓、符水、布满铜绿的铃铛一股脑的向她招呼过来。   暗地里,她的手指甲掐的掌心泛起了红痕。   这一世,她该如何摆脱澹台明?   重生之说爹娘不相信,那么也必不会听从自己的主意,而执意要跟着澹台明打天下。那么,他们一家人又要走回上一世的老路——澹台明上位后,寻个过错治他们的罪。   飞鸟尽良弓藏,狡兔死走狗烹,共患难而不可同富贵。   她打了个寒噤。   难道老天爷让她重来一次,是要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与家人重新陷入泥淖,再走上那条血淋淋的路吗?   不。   她在心里愤怒的咆哮。   神明在上,后土在下,我,顾妩,对天发誓,做坏事也好,不择手段也好,这一辈子,她要牢牢的掌控着自己的人生,她所珍爱的,她所爱护的,都要牢牢的保护,再也不允许任何人毁坏。   绝对,绝对不允许自己所珍视的东西被人毁去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“哗”   一大盆黑狗血兜头浇下。   红叶观主拈须微笑“黑狗血是辟邪圣物,这么一大盆黑狗血淋下去,令爱身上的邪气必是祛完了的。”他转身对顾母道“现在的顾小姐,已是你们真真正正的大小姐了。”   顾母不顾狗血的腥臭,扑到顾妩身前,揽住她的脖颈“我儿,你感觉怎么样?身体可有不适?”   狗血还在滴,血水顺着她的发尖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。顾妩双手被绳索反绑,孤零零的坐在那里,身上飘着暗红,头深深的垂下,本是狼狈的,众人却从她不言不语的动作中觉察到一股杀意。   仿佛打开地狱之门的恶魔出现了。   顾母拿着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污秽。   一双极清亮的眼睛从乱发底下透出来,顾妩咧开嘴笑了笑,轻声唤道“娘”   还未等得及顾母回应,顾妩眼前一黑,竟自晕了过去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顾妩还未醒过来,便听得耳边人声嘈杂,嗡嗡的叫唤。   “妩儿”   “我儿”   “妹妹”   .......   她吃力的睁开眼睛。   率先映入眼帘的桃红撒花亮金帐顶,百蝶采花的图案随着绡幔的颤动轻轻摇摆,那粉的金的各式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,如同活的一般。   顾父顾伦、顾简、顾母罗氏围坐在她的床前。   “妩儿,你有没有感觉好些?”旁边的丫鬟递上绞干的热毛巾,顾母接过来,敷在她的额头上。   顾妩张了张嘴,刚想开口说话,喉咙里就火烧火燎的痛。   “妩儿,你不要动,道长说了,歇一歇就好了。”   顾妩咧着嘴,无声的点点头。   顾父接过一杯热茶,递到顾妩的唇边,心疼道“我说喝几碗符水就好了,你偏要去请那劳什子的红叶道士,你看看,妩儿生受了这许多罪。”   热茶引入喉咙,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。   “那我说请的时候,你也没说话是不是?现在倒怪我的不是了,顾伦,你个没良心的”顾母说着说着,眼眶红了起来。   顾伦忙上前轻声道“夫人,你别往心里去,刚才是我说话说重了,是我的不是。我这不是看女儿受了委屈,心里难受嘛”   “女儿单是你一个人的女儿不成?你难受,我不难受吗?”顾母哀哀的哭了起来“顾伦,你实话实说,你是不是嫌我老了,故意找茬?好娶个年轻的小的?”   话越说越不对,顾伦急了,又不知该说什么,踟蹰了半晌,方道:“你胡言乱语些什么?”   顾简忙出来打圆场“好了,好了,爹、娘,还是先看看妹妹罢。”   顾母擦干了眼泪,横了顾父一眼,上前查看顾妩的情形。   顾父摸摸鼻子,一言不发的走到顾母身后,虚虚的笼着她。   顾简轻声道“已告知妹夫了,他等下就过来接你回去。”   顾母拍着她的手臂“妩儿,你放心,你被邪祟魇了这事,娘亲已嘱咐了家里人,半个字都不许透出去。女婿是不知道的,你回到澹台府,继续过你的日子。”   房间一角的紫金香炉袅袅地散发着柔和的轻烟,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伽南香香味。   顾妩揪着高高坠下来的莲花垂带,慢慢道“我不想回去了。”她从枕上看着顾父、顾母和顾简,   “我要与那澹台明和离。”   站在床前的三人齐齐变了脸色。   “傻孩子,你说些什么?刚新婚半月,哪有和离的?”顾母气的往后就倒,刚好跌入顾父的怀中。   倒是顾简清醒些,他抿着唇,低声道“是澹台明对你不好,还是澹台府里的人给了你气受?”   顾妩摇了摇头。   她该怎么说?   上辈子,直到魏怜儿出现,她的日子都是恣意的。开国之后,帝皇独宠,一个女人所能想象的最好的一切,不费吹灰之力,她都得到了。   真真是烈火烹油,鲜花着锦。   就是现在,澹台府顾忌着顾家的声威与财力,对她也是毕恭毕敬。   要不是上辈子走过一遭,她也不知道嫁入澹台府,是他们全家痛苦的开端。   这样的情况,她要如何说出和离的理由?   “妩儿,你跟娘说,你为什么要和离?”   顾妩无声的张了张嘴。   “你这孩子,你是要气死我吗?到底是为了什么,你倒是说啊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红叶观主:有那家宅不宁,邪祟入体的,可至城外红叶观寻我,保证药到病除,且价格公道,童叟无欺,逢过年过节的时候还有八五折优惠哦,么么哒   ☆、故人来      “岳母大人,是小婿无能,让阿妩受委屈了”   一个久远到模糊的声音在耳边猛的响起,仿佛隔着亘远的山河,穿过时间与空间的桎梏,顽强的传到她的耳边。   透过薄薄的绢衣,顾妩听到自己的胸腔猛烈的跳动。   圆月大如银盘,泻下一地清辉,照的檐外甚是清亮。   一个人影踏着满院碎玉,慢慢走来。紫薇花开的正盛,隐在那人的身后,他每进一步,那紫薇花就簌簌飘落,配上圆月像一副绝好的丹青画。   顾妩慢慢的睁开眼睛。   到底是来了,澹台明。   她爱过的人。   曾经说爱她的人。   让她陷入全然痛苦的人。  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,顾妩紧紧的咬住嘴唇,血腥漫上来了都没发觉,她要拼劲全身的力气才能不让自己发抖,才能不让自己扑出来,将一柄尖刀插入他的胸膛。   只有他的血才能安慰自己。   但是不行,被子底下的手紧紧的攥住,她想,不行,不能在这儿,更不是这个时候。   她要是在这个时候杀了他,众目睽睽之下,不说父母哥哥受牵连,就是她自己,也会陪上性命。   并不是她惜命,而是她重活一世,难道单单是为了与他同归于尽么?   她不想为了澹台明而陪上这一来之不易的一生。   她要好好的活着,放肆的活着,泛游四海,漫登高巅,她会找到一个真心爱她的她也倾心相恋的人,生下许多儿女,在儿孙绕膝的满足中死去,而不是将一生搭在澹台明上。   但那并不是说她忘了过去,忘了从前的痛,她要报仇,将澹台明拉下台来。   他不是喜欢权力吗?那就将他从皇帝宝座上拉下来。她很愿意见到他失去一切后,穷困潦倒狼狈逃生的模样。   但父母哥哥对澹台明是如此的信任,她想扳倒他,想灭掉他,得好好谋划一番才行。   好在她重来一世,已学会了什么是忍耐。   就像最高明的猎手,不动声色的包围,慢慢的卸下猎物的警惕,然后一跃而起,一击即中。   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  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,顾母见了澹台明,脸上的笑容就绽开了,她拉着顾妩的手“妩儿,原陵来了。”   澹台明,字原陵。   澹台明进入屋内,先向顾父顾母行了一礼,歉然道“小婿今日出城巡视,耽搁的迟了,望岳父岳母大人不要怪罪。”   他抬起头来,侍立的丫鬟中有人暗暗惊呼一声。   眉目如画,眸如晨星,鼻若悬胆,面如冠玉,微微勾起的嘴角里藏着如山泉般的清冽和魅惑。   这样出色的皮囊,任谁见了,都会心生欢喜。   顾父肃着脸,然手指已摸上了唇边的八字胡,熟悉他的人都知道,那是他心情极度爽朗的时刻。   果然,他笑眯眯的“不怪罪、不怪罪,男儿本当以事业为重,晚来了一刻两刻又有什么关系呢?要紧的是回去后多陪陪妩儿,对妩儿好,也就是了。”   澹台明笑应了,从小厮手中接过一个锦缎华盒,捧到顾简面前“恺之,近日我得了一副白玉围棋,借花献佛,赠予你。”   顾简,字恺之,尤嗜手弹,下棋时专心致志,诸事不闻,犹如隐居一般。   顾简打开那华盒,一副雕琢的晶莹剔透的白玉棋子出现在众人眼前,白子如玉,润而发光;黑子如墨,乌黑透碧,敲之铿然有金石声。   “我不善棋,身边也没有手谈大家,想来想去,也只有你配得上这等佳品了。”   他站在那里,一袭白衣胜雪,年轻英俊如玉壁。   顾妩在心里冷笑了数声,他惯会在这些小恩小惠上做文章,惹得人人都以为他宽厚仁和,实则乃是最刻薄寡恩的一个人物。   上辈子,他也送过顾简围棋子,不过是碁石所造,粗糙得多。   想来这一世,他血液中悛刻的因子还没发作,还是愿意做表面功夫的。   澹台明走到她跟前,轻声唤道“阿妩”   阿妩。   顾妩睁大了眼,死命的瞪着澹台明,旁的人都以为她在耍小性子,在撒娇,但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是在恨,在想要不要将手放在他的脖颈间,扼死他。   上辈子,这一生,她听过三种唤阿妩的声音。   最最初的缠绵韵致,那真是一声阿妩一声蜜,甜到人的心里;后来登上帝位后就少了,唤她“皇后”“梓童”,偶尔唤声“阿妩”,也是不耐烦的多;到最后了呢,到她的冷宫十年呢,他就不唤她“阿妩”了,改为“废后”“疯妇”,尤其是她抠掉自己的眼珠子后,叱责口谕上是这么说的“废后顾氏..... 恃恩而骄,恃宠放旷........自剔双目,威胁帝皇,冒天下之大不韪.......今革除其一切封号,贬为庶人...... 深居冷宫,悔过静思.....望其循规蹈矩,谨言慎行......”  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。   澹台明微微一笑,弯腰向前,将她连人带被抱起来。   “岳父岳母,我这就带阿妩家去了,待下月岳父生辰日,我再带阿妩回来。”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这是一辆上好的马车,青帷为幕,沉香木为车壁,秋江银红缎为轿帘,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开屏孔雀。   里面陈设华美,桌、椅、几、屏,样样齐备,轻叩如金;当中一红泥炉焙着茶水,咕嘟咕嘟的冒着烟。顾妩被澹台明抱上马车,脚一踏上去,就知马车底下铺着厚厚的褥子,不管路况有多糟糕,人坐在里面都不会感觉到颠簸。   “阿妩”   澹台明又唤她,将她从被子中剥出来,递给她一杯茶水。   顾妩就着他的手,将那一杯茶喝了。   头顶传来轻轻的呵笑,缠于臂间的怀抱也越紧。   “阿妩,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就回娘家了?你不知道顾简派人传话的时候,我有多惶恐,生怕你从此一去不回头,再也不跟我回澹台府了。”   顾妩眼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瞧。   他也不过才十七八岁最好的年纪,如春日里未融化的暖雪,柔和、明亮,舒适惬意。   顾妩看着他的唇,唇色如三月的桃瓣,开合之间可见洁白的牙齿。   她将手指在两排贝齿之间细细摸索,心中不由得就带了疑惑:他是澹台明还是临武朝的开国皇帝?   “阿妩,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?”澹台明含住她的手指轻轻逗弄,“等下我们回家了,我全身上下让你看个够。”   尾音低沉,带着撩足人心的暧昧。   “澹台明,你认识一个叫魏怜儿的人吗?”   有那么一瞬间,顾妩觉得澹台明揽住自己的双手有些发紧,但她很快就知道那是错觉,因为澹台明将她的手指吐出来,把她抱入怀中,低低道“这辈子,我只认识我的阿妩,哪里还认识什么魏怜儿、赵怜儿呢。”   顾妩舒了一口气,看来只有她一个人是从上辈子活到现在。既然如此,她就可以把握先机,立于不败之地。   她顺从的将头靠在他的胸膛“你来接我回府,我真是开心极了。”   澹台明复又将她的手指含在嘴里细细吮吸,等咂摸的够了,方才吐出。   一线晶莹的亮丝连着他的唇与她的手。   顾妩低下头去。   “饿了吗?”澹台明一手虚虚的笼着她,一手抽出一个食盒,打开来。   只见第一层是柿饼、金栗酥、藕粉桂花糕、酥果馅饼等物,码的整整齐齐,柿饼上带着糖霜,金栗酥香气浓郁,藕粉桂花糕晶莹剔透,就是酥果馅饼也让人闻之食指大动;第二层乃是一些冷盘,一碟麻辣肚丝,一碟酱油浸的鲜花椒,一碟糟鹅胗掌,一碟梅菜花生米;   拉到最后一层,是一碗煨的烂烂的火腿炖肘子。   顾妩就有些移不开眼。   从早上起来到回顾家,到母亲请来道士做法,一直心潮涌动,没顾得上吃东西,此时饭菜的香味透出来,她是真有些饿了。   马车上响起咕噜噜声。   澹台明递来一双乌木镶银筷“吃吧。”   肘子入口既化,一口咬下去就凹了一块。   澹台明又递来一杯酒“新出的青云酿,入口最是绵密,我倒一杯你尝尝。”   顾妩接过来,只见那酒倒入琥珀杯中,如山映红霞,色泽金黄,还未近前,已是芳香扑鼻。   她接过来,一饮而尽,甚是美味。   白马青蹄儿得得,长石板街道上一辆青帷马车霖霖而行,不久停在一处府邸。   漆红大门,门楣上高高悬挂着“御赐豫章王府”六个青铜大字。   澹台明抱着顾妩,轻声道“阿妩,我们到家了。”   顾妩已醉的人事不知,脸色酡红,鼻翼一扇一扇的,呼出的酒香像御沟里的荷渠。   “阿妩,你醉了,我抱你回房,好不好?”   顾妩双手无意识的揽住他的肩背,顺从的靠在他的怀抱中。   耳边的碧玺玉坠垂下来,晃荡出如雾样的月光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澹台明:我是男主吗? 蠢作者:不一定,且看顾妩的选择了   ☆、酒醒      顾妩其实是醒着的。   她的酒量很好,虽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。   她是顾家除顾父外第二个能连喝三瓮黄酒的人,连她的哥哥顾简都没有她的好酒量。   说起来,她的千杯不醉,还是顾伦纵容出来的。   早些年,顾伦军务繁忙,抽不出空来陪女儿,但心里想念的紧,就在吃饭的时候,命人将女儿抱来,放在他的膝头,好一解思女之心。   但他是个浑不吝的性子,嘴里含着饭,还要做些鬼脸逗弄女儿,喂给她腥膻味很重的牛羊肉,大块大块的,小孩子咬不动,还经常将润过酒水的筷子尖让顾妩尝,辣的她直吐舌头,他摸着胡子哈哈的笑。   罗氏又气又急,有心数落丈夫一顿,然而看着顾伦瘦削的脸和充血的眼,到底将那埋怨咽了回去。   于是,经过筷子尖的历练后,顾妩的酒量莫名其妙的好起来。她能连喝三碗而不醉,饮后还面如皎月,般般入画,惹得顾母连连叹气,大呼“没了形状的魔胎,跟你爹一个德行”。   顾父却是老怀大慰,赞她有顾氏风采。   什么是顾氏风采她并不知道,因为平城顾氏并非一流世家,连拿的出手的家训都没有,哪里来的风采?顾氏起于微贱,成于军功,在玄帝末年四方战乱,世家大族一一衰败时,凭借着拿命博出来的军绩,牢牢把控着东南一带的命脉。   想来,这也是澹台明娶她的原因吧。   她的身后,站着顾家二十万的兵力和整个东南,娶了她,就是不费一兵一卒而将东南纳入麾下,是一本万利的买卖。所以即使她形貌丑陋,澹台明也会将她娶到手。   上辈子,她以为这是她的运,后来才明白这是她的劫。因为她始终忘了问一句,你是真心娶我还是为了我娘家的势力而娶我。   澹台明,你爱过我吗?   上辈子,她刚刚失宠时,就不停的在想,澹台明到底爱不爱自己。她为着这个解不开的难题,在空荡荡的寝宫里,空睁着眼,跟黑暗对视,放任自己堕入无边的深渊,不停的追问,希望黑暗中有神明出现,解答她的疑惑。   不然她不明白为何他的性情突然生变,说无情就无情,感觉上一刻他们还在帝后和谐,浓情蜜意;下一刻他就冷了脸庞,追逐魏怜儿的身影去了。   她想的头痛欲裂,目生红泪,直到深宫中传来顾家被流放的消息,她也就不去想了。就算澹台明爱她,但他对顾家下了手,那爱也就是浅薄的爱,不值得她虚耗心神。   她撂开了手,去想更多有意义的事情。   那个时候,她才明白,这就是父亲所谓的顾氏风采。   不拧巴,向前看,永远也别回头。   及笄那日,顾简早早的喝趴下了,唯有她陪着阿爹,坐在空落落的院子里,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。阿爹到最后也没醉,但看向她的目光隐着哀伤。   一开春,她就会嫁入澹台府。   顾伦看着女儿“现在我才知道世人为何多重生儿,我和你母亲将你娇养的如此大,说嫁人就嫁人,一点念想都不留,真是伤心啊。”   罗氏也在一旁落泪,但她不准两人再喝下去了。因为她觉得女儿家能喝也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,所以勒令顾妩饮酒,也一再告诫,到了澹台家,不可畅饮。   她牢牢谨记着母亲的教诲,入了澹台府后,谦恭有礼,进退有度,时时刻刻克制着自己的爱好,一举一动都在规矩之内,从未恣意。   上辈子,直到死,也没人知道她是一个千杯不倒的饮者。   她接过青云酿喝了一杯,就知这酒入口虽绵密,却有后劲,不善饮的女子,喝了三杯就会醉倒。   她佯装醉卧,其实是观测澹台明。   她不相信澹台明没有前世的记忆。   她重生了,为什么澹台明没有?   她总要再确定一次,确保万无一失才好。   为了他们的成亲而新落成的院子玉笙居离大门并不远,不过一刻钟的脚程。时已黑夜,各院都已掌灯,高高的屋檐下挂着各色彩灯,将澹台府照的亮如白昼,连天上的圆月都失了颜色。   顾妩将头靠在澹台明的胸膛,感受着他的心脏有力的跳动。   不一会儿,感觉自己被放入喧软的婚床,丝绸般凉滑的触感使得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。   床侧凹陷了一块,许是澹台明坐了下来。   顾妩紧闭着唇,将吐纳放缓。   房间里静了很久。   久到顾妩欲昏昏入睡,温热的触感贴上来,从额头开始,渐至鼻子、双颊、下巴,最后来到她的唇。   她的唇被撬开,温热的舌头滑进来,逗弄着,追逐、嬉戏,像是找到宝藏的孩子,乐此不彼。   顾妩猛地睁开眼。   映入眼帘的是澹台明如蝶翼的睫毛,接着是挺直的鼻梁,如玉的面容和红艳艳的唇。   她看着她。   “阿妩,你醒了”   澹台明在她的唇上不轻不重的啄了几口。   在某个一瞬间,顾妩突然想要落起泪来。   这是她爱过的人啊,是她倾心相恋的人啊,要是他不曾做过上辈子的那些事,要不是她看过他上辈子的丑恶嘴脸,他依旧是她心中如花树般的少年,温柔的笑,落日熔到他的眼睛里头,泛成瑰丽的金色。   她愿意执着那个少年走到洪荒的尽头。   这样一想,她的喉头几欲哽咽。   “阿妩”   一声浅鸣成功的将她从悲恋中拉出来,她回过神,认真的看着他的脸。   没有尽头了,一切都没有了,恨大于爱,杀意也盖住温情。   她撇过头去,为这一瞬间的心软而感到羞耻。   澹台明恍然不觉,讨好般道“我已让人备好热水,你先洗漱下?”   顾妩冷淡的嗯了一声。   澹台明拢了拢她颊边的碎发“我还有点公事处理,今天你走了一天,洗漱完后就早早歇着吧,不必等我。”   春兰进来,垂手道“世子夫人,侧间的热水已备好了。”   澹台明要走,顾妩拉住他的手“你当真不知魏怜儿是谁?还有北漠呼延通。”   澹台明回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弹“你今天是怎么了?尽说些胡话。你说的这两个人,我一个都不认识。”   他转开身,走出院落。   待屋内的顾妩放心的长舒了一口气后,他望着天边明月,勾唇一笑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澹台府后院有处湖泊,引活水入的湖,湖中央有座孤岛,四面环水,前任豫章王在孤岛上盖了一座二层阁楼,本意是闲时赏荷赏雪,然而去一次太麻烦,又是备画舫又是打扫的,渐渐的就歇了心思。于是那孤岛并那阁楼都荒废了。   月亮隐入乌云,一切是看不清万物的黑。   澹台明信步来到湖边,遥望着湖中孤岛。   东南天空的星星愈发黯淡,像要坠落一般。   孤岛处突然有几簇野火在晃动,碧绿莹然,像是逃脱牢笼的野兽,不停的漂浮。   一束花枝被折下,抛入湖中,澹台明身随影动,虚空点水,最后往花枝上一踏,像水鸟滑翔一般,落在孤岛。   甫一落下,那野火就聚拢了来,声音响起   “主公”   澹台明淡淡的“起吧,我让你们找的人可找到了?”   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响起“属下无能,并未在北漠找到叫做魏怜儿和呼延通的人物。”   澹台明沉默不语。   四名属下战栗不已,冷意如蛇般从他们的脚尖窜到他们的脊背。   过了一会儿,澹台明道“或许不是这两个名字。北漠群胡杂处,是胡人名姓也未可知。但是比起魏怜儿和呼延通,你们要更加紧的找到一个萨满法师。”他取出一副画卷“他没有名姓,只有这一副画像。”   属下接过来打开,只见画中人头戴褐羽,一身零零落落的皮毛巫衣,脸颊瘦削,肤色焦黄,唯有浓眉下的那一双眼,狭而长,仿佛蛇一般,透过画纸,冷冷的看着众人。   那感觉不寒而栗。   “去吧” 澹台明淡淡的   下属点头应是,低着头就要退出,又被澹台明叫住了。   “要是再没有消息,只要一个人告诉我就可以了。失败的消息,用不着四个人来传达”   野火在湖中散开了,渐渐的消失不见。   澹台明负手而立,水汽裹挟着嫩荷的清香扑到他的脸上。   他的眸中渐渐聚起阴暗。   他当然是上辈子的临武帝,开国之皇,亡国之君,最大的荣耀和最大的屈辱。   他站在摘星楼上,被烈火焚烧成灰烬。   他没有了一切,连最爱的女人也离他而去,一个人决绝的跳下高台。   生未同寝死同穴。   他跟顾妩,生前既未同寝,死后也未同穴。   一个灰飞烟灭,一个化作肉泥。   当他忍受烈火的焚烧时,心中一片荒寂,她到死也没有原谅他。他不过是卑微的祈求一个共死的机会,她都吝啬给予。   所以他不敢告诉顾妩他也活过来了,按照她的脾性,必定决绝的离他而去,就像上辈子一样,一个微笑都吝啬。   就让她以为她抢占先机吧,那又如何呢?   只要她在他身边,就好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讲真,男主上辈子是被我毫无理由强行渣的...... 对不起你啊,澹台明   ☆、旧事      顾妩睡得并不安稳,醒来只觉汗湿重衣,浑身冷腻不已。   然而天并没有亮,也不到每日该起的时候,若是早早的起了,必定闹得底下人也睡不安生,那又是何必呢?   这样想着,她就欲往枕上倒,预备假寐片刻,挨到起床的时辰。   鸳鸯金钩上的百子千孙如意结被风带的轻轻摇曳,如碧波一般,一圈圈荡漾开来。   顾妩只觉那百子千孙如意结碍眼的紧,心内冷笑一声,就要去扯下来。不想一双有力的手贴上腰侧,澹台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“怎醒的这般早?”   帘影低垂,镜台边的红烛将要燃尽。   身体有片刻的僵硬,但她很快恢复过来,微一转身,不动声色的离他数尺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   天色依旧是黑暗的,加之帘幕重重,顾妩看不清澹台明脸上的神色,只觉烛光下他双眸清亮,灿若星辰。   “此处乃你我结缡之所,我不在此处,该在何处?”   “哦”顾妩掩饰似的以手拢发“昨晚临去之前你说公务繁忙,我以为你歇在书房了。”   澹台明拖着长长的调子应答“我确实宿在了书房,但想着虽已暮春,但夜晚依旧寒冷,生怕我的阿妩枕冷衾寒,难以成眠,所以明明在书房里睡着了,半夜里也挣扎着过来了。我如此念着你,阿妩,你欢喜不欢喜?”他抓起顾妩的黑发放在手心,轻轻的捻抹。   然而等了半天,并没有等到他心中的那个答案。   顾妩既不能说出让自己快活的“不欢喜”,也不能说出快活别人的“欢喜”,索性就闭了唇,让沉默作答。   重来一世,她当然不会可笑的拘泥于妇德教条,若他贪恋这皮囊,喜欢这皮囊的□□,给他就是了。她并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,也没有被条条框框束的解不开。   但真当澹台明拉她入怀,一手遮了她的眼睛,一手欲解她的衣裳时,她猛地泛起恶心。   厌恶感从她心底泛起,直冲喉头,当澹台明靠近时,这种感觉尤甚。   她明白,她这是彻彻底底的厌烦了澹台明。   她闭上眼,她本来并不是这样的。   她本来极易动情,只要澹台明勾一勾唇角,她就像任人摆布的小姑娘,乖乖的褪尽衣衫,任由他索取尽欢,在他身下扭成一条蛇,床笫间也多有孟浪之语。   她愿意折尽自己的自尊,来取悦他,讨好他,希望他满意。   澹台明也越来越不知节制,越来越放肆,□□的时候,偶有猥亵之语。   但顾妩以为这是爱她的表现,也或许情人间的亲昵,无底线可言。   直到她被无情的嘲笑。   嘴唇的剧痛将她从回忆中拉回,鼻间泛起一抹腥气。原来不知不觉间,她已将下唇咬破。   一滴血珠自她的唇边坠落。   澹台明凑上来,捧了她的脸“你做什么将嘴唇咬破了?”   两人靠的如此近,近的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,眼睛缓缓闭上,他就要吻上她的唇。   想也不想,她一把推搡开“滚!”   许是没防备,澹台明被她这一下推的往后趔趄几步。   “啪”   红烛燃尽了,周遭陷入全然的黑暗。   顾妩转过身去,只觉思潮如海,难抑怒气。此刻也不想深究澹台明的神情了,她语音淡淡“我近来身体乏累,惫懒极了,只怕无法全心全意的伺候你。待请安完毕后,我挑选几个貌美的丫鬟,放在你那儿。”   披起晨缕,就要起身。   手腕却被人捉住,澹台明的声音也是淡淡的“你是要为我纳妾吗?”   “可以这么说。”   一个大力,顾妩被扯到澹台明的腿上,他钳住她的下巴,迫使她正面对上他的眼“成婚不过半月,你就要为我找别的女人?”   他的唇是淡的,鼻梁是挺的,轮廓是柔美的,然而对着这样英俊的面容,顾妩的心中涌起的不是爱,而是无穷无尽的恨。   “妾侍迟早是要纳的,早纳跟晚纳并没有区别。”   下巴几乎被捏碎,顾妩怀疑澹台明怒到了极点,然而他只微掀了下眼皮“谁跟你说我要纳小?我们澹台家没有纳妾传统,历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。”   一生一世一双人。   再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语,顾妩已没了上辈子的激动与憧憬,她想,幸亏自己重来过一遭,不然还真的会被这信誓旦旦的话语哄的没了心智。   她冷笑了一声,起身挣脱开他的怀抱“传统是传统,你是你,或许你是澹台家的异类呢。”   她的脚已踏上织锦地毯,然而又被人扯了回去。这一次,澹台明直接撕了她的衣服,将她往锦被上推“若我执意要呢?”   他在她的锁骨上不轻不重的啃噬,自恃力道拿捏的好,必定能引得身下人的情热,然而他已吻上了她雪白的胸乳,身下人依旧一动不动,像个木头。   他慢慢的歇了动作,两手撑在她的头顶。   顾妩还是被推倒的那个动作,眼睛只睁的大大的,冷冷的看着帐顶。   “好了吗?随你动作,只快些,别耽误我请安。”   直如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浇下,满腔火热化作冰冷,澹台明忍不住攥了拳头“这是为什么?”   顾妩撇过头去,并不看他。   她当然不会说,别看你现在温柔端方,君子如玉,但在后面长长的岁月里,你给了我深重的苦难。   我恨你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晨起的时辰,顾妩端坐于铜镜前,任由春兰在她头上倒腾。   “世子夫人,您今天想梳个什么发髻?”   顾妩抿了抿嘴“我平时梳什么?”   不等春兰开口,澹台明答道“凌云髻”   他已穿好衣衫,束上发冠,逸逸然走过来,在铜镜前立定“不如今天挽个莲花冠吧,那也很好看。”   他拿起妆奁的眉笔,比对了一番。   “你是要为我画眉吗?”顾妩敛下眉来。   澹台明抬手执起眉笔,在她面上细细描摹了一番“张敞画眉,闺房之乐。”   春兰极有眼色,捧了小面菱花镜来照着,对顾妩道“世子夫人,您看世子描的多好啊。您像是从仙女画里走出来似的。”   顾妩看着铜镜中的自己,眉如远山,形似翠羽,微微一挑,就是婉转丽致。   她似乎忘了,她本来也是绝丽的容貌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澹台明:我上辈子有这么渣吗?嗯 顾妩:就是这么渣。 澹台明:.........   ☆、豫章王妃      天色微阴,蒙蒙细雨如丝般打湿了人的肩头。顾妩有些不可思议“你不同我去正院请安?”   虽然澹台明一落地就被抱往祖母长林公主处,养至十岁待祖母驾鹤西去才被抱回豫章王妃霍氏院中,母子间感情虽不如从小在霍氏前长大的胞弟澹台赫,但应不差才是。   至少上辈子直到她退居冷宫,也未曾听过他们母子不合的消息。   雨似乎停了,澹台明合拢纸伞,拂去她肩头雨滴,望着她轻声道“母亲怜惜我公务繁忙,特地嘱咐了我,若无要事,每月请安一次即可。”   顾妩看着他。   这种看似体贴实则疏离的鬼话,什么怜惜顾念、请安一次,连她这种万事不经心的人都听出来了,她就不信人精似的澹台明会不明白。   他看着她,似有话想说,但最后到底也没说什么,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,就往外院而去。   他的背影又快又急,下摆打在了阶旁石像前,像是被人戳破伪装的慌不择路。   澹台明既先离开,她也就没了顾忌,笼着手,慢吞吞的走到正院上房。   雨歇了,天边泛起鱼肚白,霞光万道,将地平线染的通红。   小丫鬟打起帘子,唱喏道“世子夫人来给王妃娘娘请安”   语音清脆,甚是伶俐。   顾妩不由得看了她一眼。   十三四的年纪,梳了两个抓苞,簪了一排银钉大小的丁香花,莹然粉致,娇憨可爱。   她见顾妩看过来,倒不是低头,而是先吐了吐舌头,面上笑意一隐而过。   顾妩在心内轻哂,到底是不知愁的年纪,连笑容都是清亮的坦坦荡荡。   然而忽又想到,自己不也才十六么,也是花骨朵一般娇嫩鲜亮的时候,笑容也该无暇才是。   但她知道不是,她的笑里掺了无奈与辛酸。   今早对铜镜照影,镜里人面容是娇嫩的,笑也笑的妩媚,但却是一派红尘沧桑,身形也是说不出的悲肃。   悲肃是对的,一个尝尽辛酸的灵魂装进十六岁的皮囊,若还是天真,那她前世刮骨剜心的痛,就白受了。   她想,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的里子老了。   上房内铺着厚厚的地毯,人踏进去,寂静无声。   火烛明亮处,有人端坐,细看去,杏眼琼鼻,朱唇淡眸,着一身紫裙霞帔,簪一顶五凤朝阳冠,冠首乃是珍珠攒就的凤头,轻轻一碰,就是珍珠相垂的珠玉声。   那华冠丽服的女子就是澹台明的母亲、顾妩的婆婆、豫章王妃霍氏。   此刻,她手持佛经,闭目诵读,口中喃喃有声,双手也不停的抚弄着佛珠。   神情甚是虔诚。   顾妩知道霍氏历来有晨起诵经的习惯,遂立于一旁,静静等候。   也不知过了多久,火烛燃到半截,诵经声就止了。   顾妩上前,屈身行礼“儿媳给母亲请安”   一声淡淡的“嗯”从鼻腔里发出,接着翻经声又起 “你今日倒来得早。”   顾妩心内无语叹息。   她在路上磨蹭许久,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迟了,霍氏却故意挑破,真是....   顾妩是平城顾家的嫡女,父兄握有东南二十万兵力,镇守一方,就算来迟了,为着澹台家日后的江山霸业,也该隐忍才是,却捅破窗户纸,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。   只能感叹霍氏命好,豫章王对她宠溺非常,予取予求;而她自己年过四十且颜色依旧,有一种圆熟的韵味;儿子又有出息,给了她不必看人脸色的底气。   女人做到霍氏这份上,才不枉来人世一遭。   可她顾妩也不是轻易好拿捏的。   上辈子她有心讨好,才在她手上委屈求全,如今她既对澹台明无所求,且对澹台府无任何留恋,那也就不怕她什么了。   顾妩冷笑一声,欲待开口。   “母亲!”   一道人影如风般抢进来,直直的跪下,“砰砰砰”磕了几个响头“孩儿给母亲请安”。   顾妩在一旁冷眼瞧着,心想无论如何,面子上这人可比我的请安真心实意多了,竟把她这个儿媳给比下去了。   他站起身来,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,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。秀气似女子般的叶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深褐色眼眸,眼角微微上挑,在笑与不笑间更添撩人风情。   豫章王妃预先叫出声——“赫儿”   来人正是澹台赫,澹台明的同母胞弟。   若有人见了这两兄弟,有心对比一番,必定会说,澹台明好是好,但太过沉静了些,让人不敢亲近,哪及得上澹台赫眉眼多情,潇洒随意。   顾妩听了这话,心内呵呵冷笑。   澹台明固然薄情,但澹台赫又哪里好过他哥哥一分半分?只怕还比不过他哥哥。   他那一双眼珠子浑浊暗淡,双眉之间死气沉沉,顾妩一望即知,是个外强中干的。   不用说,豫章王妃对这个亲生儿子可比儿媳好多了,只见她放下佛卷,趋步下堂,走到澹台赫身边,将他拉起,一面摩挲着他脸庞,一边爱惜道“我儿,几日不见,你都瘦了。想是下人伺候的不尽心,怠慢了你。”   顾妩想起哥哥提及的澹台赫一连数日在青楼鬼混,一掷千金,聚众赌博,宰羊宰牛为乐。幸好如今还算收敛,只与泼皮无赖厮混,并未作奸犯科,还没有捅出篓子。   澹台赫笑嘻嘻的“母亲,想是你看岔了,赫儿没有瘦,下人伺候的也尽心,我如今快活的很呢”   顾妩想,澹台明日日与幕僚议事,深夜才回,更兼浴血战场,舍命搏杀,你在后方吃喝玩乐,万事不经心,自然快活。   霍氏却犹不足,仍摩挲着澹台赫的脖颈,嘟囔道“你爹就是对你严厉,总是让你外出历练,却不想你今年才多大,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好。”   澹台赫仍笑嘻嘻的,蹭着霍氏的脖颈,扭股糖似的撒娇“娘,你跟父亲大哥说说,让他们不要在幕僚议事的时候喊我过去,横竖大哥才是世子,万事他拿主意就是了,做什么每次都要喊我。”   霍氏一叠连声的应着“是,是,是,稍后我就跟你爹爹说去,让他不要为难你。”又喊人上早茶、香粥、酥饼、奶卷并各色小吃。   上房内一时人来人往,众人忙于应付王妃的各项古怪要求,没人打扰她,她也落得个清净。   但她看着这母慈子孝的场景,无端端的想起上辈子澹台明祝寿的情形。   豫章王妃霍氏寿诞,其时澹台家已北平赵郡,逼近京师,人人都明白这天下归于澹台家无疑,所以那次寿诞来的人特别多,声势浩大,送礼的马车从澹台府门口排到城门外,可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。   为了给母亲祝寿,澹台明从北方折返,特特拜了玉雕大师玉无魂为师,亲手刻了一尊白玉佛像,呈于堂前。可霍氏不过打开锦盒看了几眼,就命人收了起来,转头跟旁边的夫人小姐谈笑去了。   连抚慰的话都没说一声,就这么孤零零的将她的大儿子晾在堂下,还是霍氏的嫂子、澹台明的舅母看不下去,出来缓和了几句,场面才没有那么难堪。   公公豫章王并无妾侍,不然她真的以为澹台明是庶室所生。   这边澹台赫见了她,转过身来行了一礼“赫儿给嫂嫂请安”   一双眼骨碌碌的溜着。   顾妩敛容回礼“小叔好”并对豫章王妃道“禀母亲,儿还有事,先行退下”   豫章王妃也不耐她杵在眼前,挥了挥手就让她下去了。   都走出上房了,顾妩还觉得澹台赫的眼神黏在自己身上。   她可不会自恋的以为澹台赫对她有什么想法,豫章王的小儿子、澹台家的二公子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,没有必要将手伸到她这里来。   但他如此露骨的打量着她,是什么意思?   上辈子,澹台明一登基为帝,就封了澹台赫一个了了的北海郡王,于贫瘠荒凉的广西划了一小块地,将他打发了。   直到北汉攻破都城,也没见过澹台赫回京。   难道上辈子,她错过了什么? 作者有话要说:  澹台明:难道我不是我姆妈生的么? 顾妩摸下巴做思考状:这个嘛.....很有可能你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。 澹台明呆了一呆:你骗人! 但他还是伤心的哭了起来。   ☆、游园      刚出正院上房,远远的就传来歌吹之声。   咿咿呀呀,轻轻袅袅,像是春风吹罗帷,本是心如止水,却无端端的惹出相思来。   顾妩站住,侧耳听了一段。   “是在排牡丹亭罢?”她在心里想到。   痴女杜丽娘,见满院□□而惹相思,竟至伤心而死,虽然最后到底来了一个柳梦梅来点化她,但   后面的团圆可掩不了前面的心碎。   顾妩冷笑一声,想起前世种种,不觉气冲胸臆,脚下就胡乱的走。   不知不觉,走到一处废弃的园子里。   门楣上题着“海棠苑”三个金粉字。   由于是废园子,也没人过来打理,因此海棠花疯长,开的如雾似霞。   顾妩学那淑女的做法,包了一包海棠花瓣置于枕下,侧卧而眠。   她闭上眼,细细的想着心事。   对澹台明,如果不能报仇,至少是要先决裂的。   娘家那边她是说不动的了,纵是说的动,按她看到的情况来看,父兄已与澹台明成为利益联盟,一旦割断,就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事。   而她自己呢,顾家嫡女、豫章王世子妃的身份,只能让她在后宅中行走,想在前头给澹台明下绊子,是做不到的。   她也没有手段绊倒他。   前世里,她仗着父兄,快乐的在澹台府吃和睡,娇憨的、一心一意的想要成为澹台明心尖尖上的人,对于外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,感觉只是睡了一觉,就有人拿着凤冠霞帔往她身上披:恭喜世子夫人,您要成为皇后了。   而她犹自蒙蒙,担心的是他能不能从北边赶回来陪自己过生辰。   她伸手折断开的最盛的那株花枝,心中有毁灭的快感,心想,既然老天爷让我重来一次,必定有法子让自己避开澹台明,不走上那悲苦的老路。   一切的一切,走着瞧罢。   可是,她的手不自觉的按上了肚子。   这样一来,她的两个孩子,珏儿和珪儿,应该就不会出现了罢?   她十月怀胎,辛辛苦苦生下的两个漂亮孩子。   他们又乖巧又可爱,聪明伶俐,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。   上辈子他们两个那样的结局,她这个当娘的,心几乎要碎了。   她抬手擦擦自己的眼泪,珏儿、珪儿,这辈子,你们还是不要投到娘的肚子里罢,你们找一户富足和顺的人家,和和美美的过这一生,别来趟这浑水。   娘亲会在佛前点长明灯,为你们祈福的。   眼泪湿透绢纱,她沉沉的睡了过去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澹台明议事归来,游步于后院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海棠春睡图。   泪眼迷蒙,鬓乱钗横,祟光泛彩,香雾空蒙。   他轻轻的走上前去,捉住她的手,放在自己颊边。   柔嫩的、芬芳的,带着软绵绵的触觉。   更让人欣喜的是,她没有拒绝。   他知道这里面装着上辈子的废后灵魂,所以她怨他、怒他、憎他,他没有怨言,但顾妩不能不理他,她的眼里不能没有他。   他要把她牢牢的拢在手心里。   她安安静静的睡在那里,像是不会说话的琉璃美人,乌的是发,红的是唇,白的是胸前的一抹雪痕。   他伸手解开她的裙带。   顾妩在如海的睡梦中,无端端的梦到早年看过的一副春宫图。   榕树假山,碧波荡漾,空无一人的院子里,男人将女人按倒在地,从脚踝处亲上去,一路逡巡向上;女子闭上双眼,面颊一片绯红。   顾妩翻了身,只觉身处暖阳,浑身无一不妥帖,无一不安稳,温暖的触觉从腿至胫,又从腰至腹,心中涨满了满足。   顾妩在心里轻哂了一声,以为是梦到了春宫图,所以做起了春梦。   直到熟悉的感觉在身体深处泛上来。   她睁开眼。   澹台明将她搂在怀中,轻轻的吻她。   顾妩倒吸了一口冷气,不由得扳住身上人的肩,欲待诟骂,却被澹台明的一个动作给弄的思绪全无。   顾妩咬住唇,克制那□□。   澹台明低低的笑了起来,胸腔鸣动,诱哄道“阿妩,你喊我的名字”   汗水打湿了鬓发,紧紧的贴在耳边,顾妩感觉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恨意——“休想!”然而吐出来的却是软绵绵的妩媚,伴随着海棠花瓣,紧紧贴在男人的耳边。   澹台明笑了起来,伸手遮了她眼“这里虽然是废园,可你这样喊,还是会引来人的。”他拨开她的湿发,于她的唇上留了一个怜惜而缠绵的吻。   顾妩是在一阵哀怨而缠绵的的陨音中醒来的。她静静的躺在那里,美目流盼。   清越的陨音在澹台明口中发出,似有所觉的,澹台明停止吹陨,走过来将她抱起。   “醒了?”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“你知道吗?我最爱看你这个时候乖乖的样子,安静极了”   顾妩不由得扬唇讥讽“原来你对我也有满意的时候”   耳边传来深重的叹息,澹台明目视前方,轻轻道“阿妩,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?自你回了一趟娘家后,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。要不是知道你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阿妩,我都要以为是别人变作你假扮的了。”   阿妩,我是在提醒你,做戏就要做全套,既然你以为我并非重生,那你就不能时时怨怼,你得把我当做前世那个对你好的豫章王世子,而不是后来的废帝。   我有足够的耐心,将你拉回来。我会一根根的拔掉你心里的刺,等到你毫无芥蒂,重新接纳我。   顾妩的心漏了一拍。   是了,只有她一个人拥有前世的记忆,这个时候的澹台明,至少明面上还是她的良人,她如此张牙舞爪、步步紧逼,焉知不会让澹台明察觉了什么,起了疑心,好加以防范?   顾妩闭了唇,没有再说话,而是看着一路的风景。   睡梦之中被人沾了身,于她而言,是愤恨的。但这愤恨只能在心底,明面上她还是大大方方的接受大家的调笑与恭维。   澹台明将她抱回来,府中人表现不一,顾家陪嫁的丫鬟婆子暗地里喜滋滋的,暗思大小姐有宠,自忖以后在府中也有体面。   但旁的人见了,暗地里都说平城顾家的嫡女果然不一样,竟迷的豫章王世子丢了体统,大白天的抱了个女人走路,语气酸楚,心底却是羡慕。   顾妩对周遭一切全然不顾,只苦苦思索着防范澹台明的法子。   然而想破了头,她也想不出应对之策。   这个世界对女子本就苛责,动辄得咎,而她想凭借己之力扳倒澹台明,无疑是痴人说梦。   兵,她没有;权,她没有,就连次一等可以招揽能士的贤名,她也没有。   手上什么牌都没有,拿什么去跟澹台明斗。   她嘘嘘的吐了一口长气。   碧绿的芭蕉树下有人影一晃。   顾妩迅速起身,警觉道“谁?谁在哪儿?”   中南之地虽太平,可也挡不住盗贼作乱,横行无忌。豫章王府是戒备森严,但就怕有那不知趣的贼士来寻衅。   顾妩张了张口,欲待喊人。   下一秒,芭蕉树下传来人声“别嚷,我并不是坏人,乃是此间府中幕僚。”   人声落,芭蕉树下的人影也清晰了。   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袍,踏着千层底布鞋,长发披散在肩头,微微躬身,支楞的肩胛骨在后背突出的形状像是病虎在打盹。   顾妩愣愣的。   这人,这人不是紫衣卿相曾之孝吗?   果然,那人躬身下拜“在下蜀郡荣川人氏曾之孝,拜见世子夫人殿下。”   他抬起头来,眼底如沉落湖月星海,静静的看着顾妩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肯定是我写H的功力不够,竟然被锁了   ☆、曾之孝      曾之孝,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。   他是澹台明最得力的谋士,宛平之胜、生擒薛荣、智退梁璞,一桩桩一件件,都有他出谋划策的身影。若说澹台明的称帝路,每一步都踩点的无比准确,那么曾之孝就是引导澹台明踩点的人物。可以说,要是没有他,澹台明的称帝之路,至少要推后十年。   曾之孝幼年贫苦,被父母送往当地的一家小庙出家为僧,权当混口饭。他在七年的庙僧生涯中,除了诵读佛经外,不知从哪里学得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,知天下势起,明英主将生。于是在同乡其他人纷纷受前朝末帝征招,按品授官时,他从蜀郡出发,且行且走,成为了豫章王世子的幕僚。   三年后天下大乱的时候,就是他建议澹台明轻骑北上,径取京都,让澹台明顺利占据关中,以关中为据点,扫平天下,登基为帝。   顾妩默默的看着如今闻不达名不显的曾之孝,想起了前世关于他的一些流言。   首先是声明显赫后,爱穿华贵的衣衫。或许是幼年穿灰白的衣衫穿怕了,曾之孝得势后,酷爱紫衫,且佩明珠宝珰,行走间叮当有声,澹台明曾在议事的时候打趣他为“行走的紫茄子”,而畏惧他的人称他为“紫衣卿相”。   但就是这么个人物,却在澹台明登基三年后挂印远去,无影无踪。更更奇特的是,澹台明也没有下诏找他回来,就当没有这个谋士似的。   她清楚的记得这事,也是为着曾之孝隐匿后,她不过随意的问了几句,却招惹来澹台明的怒气,捏着她的下巴吼了一句“你倒是惦记他!”然后踢倒宫中桌椅,甩着袖子气咻咻的走了。   那怒气发作的没有来由,莫名其妙,于是她以为澹台明是为着谋士出走而借势发怒,并没当回事,虑定晾他一晾,谁知过后不久,就传来了他于道边宠幸魏怜儿的消息。自此帝后失和,临武国灭。  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,曾之孝都是绕不开的一个人物。   但是,   顾妩打量着眼前落魄的人,心想他出现的早了点罢?   风中飘来荷花的清香,正是夏衫轻薄的季节,是个好时候,但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,他该出现在大雪纷飞的十二月。   十二月严寒,大雪纷飞,澹台明出城办事,于途中捡到僵在路旁的曾之孝,怜悯心起,将他救了回来。在灌下几碗姜汤后,曾之孝心神回转,挣扎着答谢了救命之恩。在一问一答间,显现出了曾之孝的对答如流,胸有丘壑,澹台明当即大喜,聘了曾之孝为西席。   今生,他出现的早了点。   难道这中间出现了她不知道的变故?   曾之孝垂着手,静静的看着上方。   女子独倚长廊,容色晶莹如玉,如花树堆雪,姿容艳绝,顾盼之际,自有一番勾魂摄魄之态,却神态冷傲,气度高雅,令人不敢逼视。   见顾妩的眼光看过来,曾之孝忙阖下眼,面目淡然。   顾妩却是冷哼了一声,知道这是一个无论如何她都拉拢不过来的人物,对着他又生厌,当即掉转头,欲待离去。   却不想被他唤住了——“世子夫人”   曾之孝开口,声如暖阳。   顾妩转过身来,不耐之色溢于言表“唤我何事?”   像是没有看到她不耐烦的脸色似的,曾之孝恭恭敬敬的开口“在下新学了一套剑法,从未在人前舞过,今日借花献佛,为世子夫人舞上一套,不知世子夫人有没有空,为在下指点一二。”   哦,是了,顾妩猛然想起,曾之孝虽长于谋划,但他的兴趣却在剑道,他曾调侃过自己“四流谋士三流画艺二流术士一流剑客”,自号“继流光”,以百年前不世出的剑客“流光”自比,无事时,就爱舞剑。若听说哪里有剑谱,就驱车前往,花费万金也在所不惜。   他这样沉溺的练着,却连他谋略的半分成绩都没达到。天下间的人,都知道,曾卿相的剑法比他的谋略,可差的多了。   果然,他的身边立着一把青竹削就的木剑。   顾妩挑了挑眉,是了,这个时候,他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乞食幕僚,买不起长剑的。   曾之孝见顾妩没有走,心中很是高兴,他抿了抿嘴,提剑在手,起了一个剑式。   身板挺直,双手合握,无刃的剑锋直直的指向天空,接着手腕翻动,挽了一个剑花。   顾妩在一旁看着,无端端的想笑。   据她前世得来的消息,曾之孝的剑法是自学的。十岁时,他将攒了一年的零花钱递给集市上的摊贩老人,从他手中换来一本剑谱,然后削了根枯枝对着白纸上的图画一招一式的比划,甚为认真。   估计每一个男孩心中都有一个仗剑江湖梦,谋略大师曾之孝也有。   但对着曾之孝舞剑的姿势,再怎么违心,顾妩也无法说出,曾之孝剑法高明。   他瘦高,那木剑的分量又轻飘飘的不压手,他拿在手上,舞起来没有章法,没有转合,顾妩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剑客是什么样子,但她敢确定,真要实战对决,紫衣卿相曾之孝在别人手底下走不过三招。   但他练的很认真,眼中满是专注之色,鼻间甚至微微沁出了汗。   顾妩就有些不好走开。   “啪”木剑击中一旁的灌木花枝,落叶飘飘而下。   曾之孝停下来,将那花枝拉过来一看,树枝未损分毫,不由叹道“并非我剑法不精,而是我手上拿的是木剑,削不断花枝。”   顾妩想起昔年看过的话本子“真正的剑客,手中无剑,心中也无剑,却能意随剑指,剑气化作剑意,所以手中拿的哪怕是一片草叶子,也能杀人于无形”。   于是顾妩就笑了“若你手上拿着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剑,你就有把握削断树枝了?”   曾之孝望了望她,极为认真“当然。”   顾妩“就算是小孩子,拿着锋利的宝剑,随便一挥,也是能削断树枝的。”   曾之孝抿了抿嘴“我......与小孩子是不一样的”他转过身来看着她,目光灼灼“我能将树枝削成最好看的形状,小孩子,不行。”   顾妩噗嗤一声笑出来,实在想不到,谋略过人的曾之孝,能说出这样傻气的话。   曾之孝见她笑了,脸上不自禁的也泛出笑容。   顾妩拿起他的木剑掂了掂“你这木剑自己收着吧,以后别在人前显现了。这样罢,哪天我到铁匠铺里,为你打造一把好剑,虽不是什么玄铁寒剑,却比你这木剑体面多了。”   曾之孝一揖到底“多谢世子夫人。”接着又喜滋滋道“我要是有了好剑,以后遇到刺杀就不怕啦”   顾妩呆了一呆“刺杀?”   曾之孝兴致勃勃“只要手有利器,再高明的刺客也近不了身,那样就能保得性命。当年荆轲刺秦王,拿的是鱼肠宝剑,但是秦王从廊柱上抽出长剑,挡了那致命一击,这才保得性命,开启了大一统王朝.....”   曾之孝仍在絮絮叨叨,但顾妩的心神早已被“刺杀”二字所攫取。   是啊,她怎么没有想到呢。   刺杀,专诸刺王僚、要离刺庆忌,虽上不得台面,却能很好的改变局势。  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中形成。   要是,要是她雇人刺杀澹台明,会不会将她从眼前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呢?   正在此时,澹台明的声音传来“阿妩”   像受了很大震动似的,顾妩忽的转过头去。   只见澹台明身穿宝蓝锦袍,手拿折扇,转过长廊,一步步走到顾妩近前。正午阳光正烈,一束束金光从澹台明的发网上透下来,柔和着他的轮廓,发出温暖的情意。   他轻声唤道“阿妩”   顾妩站着不动。   曾之孝躬身行礼“世子”   澹台明像突然惊觉他在似的,转过身虚扶了扶曾之孝 “先生请起”,又淡淡的问道 “先生怎么出现在此处?”   曾之孝又行了个礼,恭敬道“在下处理完公务,见天色甚好,就出园走走,也就碰上了世子夫人,为世子夫人舞了一套剑法”他转过身,又向顾妩行了个礼“剑法浅陋,望世子夫人不要嗤笑才好。”   顾妩心想,你可是重要谋臣,我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内宅妇人,哪里敢嗤笑你?刚欲行礼,说我并没有嗤笑,不想澹台明扶住了她的身子,淡淡道“荥阳又有公务传来,还请先生回去处理事体吧”   曾之孝躬了躬身 “在下告退”不知是不是错觉,顾妩总觉得那曾之孝临走前,若有似无的溜了自己一眼。   澹台明捏了捏她的手心,将她的神思拉回。   “你怎么不在房里待着,倒跑到这里来了?”   若是往常,顾妩必定牙尖嘴利的刺他一番,然而一想到那个刺杀的念头,心中忽然就愧疚起来,脸色就不似往常冷淡   “初夏时分,草木茂密,后花园中景色十分美丽,因此出来走走。”   语音轻柔,气若幽兰,这些天来难得的好声好气。   澹台明脸上现出欢喜,将她抱的更紧了“那你怎么不喊我与你同赏?”   顾妩想象着刀尖刺入他胸膛的模样,喉头竟有些哽咽“我见你公务繁忙,不敢十分打扰你,因此一个人出来了。”   澹台明合拢住她的手,喜滋滋的道“不繁忙、不繁忙,以后你什么时候叫我,我都有空的。”说完又皱了皱眉头道“你怎么碰上了曾之孝?”   “无意中碰见的”   幸亏顾妩知道澹台明的帝王路上,抛不下曾之孝,不然听澹台明的语气,像是要杀曾之孝而后快似的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曾之孝:我的目标是一流剑客! 众官员 :大人,漠北又犯边了 :江南要不要减赋? :汝南贪污案该如何审理? ........ 曾之孝从站着的椅子上下来,擦了擦手心:哦。 以及再也不H了,哪怕隐晦都不,上一章锁了我好久,嘤嘤嘤   ☆、条件      传说中,豫章向东三十里,若水河畔,黄沙滚滚处,隐匿着一座“地下黑城”。三更开,五更闭,血月在天的时候,地下黑城就隐匿在云雾中,冷冷的俯视着进城的人。   地下黑城既是净土也是地狱,在那里,你只要出得起价钱,什么愿望都能被满足。   顾妩一袭黑色斗篷覆身,双手交握,慢慢的向黑城走去。   正是夜半三更时分,四周黑茫茫,纸糊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摆不定,阴惨惨的蜡烛光只照得出脚前方寸。随着顾妩慢慢的走动,黑暗的两侧传来若有似无的声响,窃窃私语有之,狐鸣犬吠者有之,她甚至听到了几声大刀剁骨头的声音。   然而等她望过去,视野所及却是一片黑暗。   她转过头,大刀剁骨头的声音又响起,白灯笼不紧不慢的前行。   顾妩拢了拢斗篷的边缘,只觉自己现在像是巡夜人,独自的在黑暗里穿过坟场。   “夫人,请”   一扇木门出现在眼前,白灯笼停了下来。   顾妩蹙眉“你不跟着我进去?”   白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了几下,仿佛拿着的人在摇头“小人是接引,只能到这里,前面的地方,小人不能进去的。”   顾妩的手里被塞进一块木牌,巴掌大小,黝黑的质地,正面刻着“初一”,翻过来的背面,刻着“黑石”二字。   语音又传来“木门里头的世界,会满足夫人的愿望。夫人不用担忧,既然收了夫人的十斛珍珠,那么答应夫人的也绝不会食言。我等为夫人准备的,乃是最好的杀手。夫人请耐心等待片刻,大门自会开启。”   顾妩望了望天边血月,目光如冰般寒冷。   “进了里面后,什么也不要说,什么也不要问,直直的往前走,走到一百二十步就可以了。余下的要看地下黑城的安排了。”   “噗”一声,蜡烛被吹灭,白灯笼的轮廓在空中闪了几闪,终至湮灭。   顾妩一个人被放置在全然的黑暗中。   风呜呜的吹,裹挟着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,顾妩并没有害怕,而是将手按在木门上,往前推了推。   出乎她意料的,木门缓缓开启,而在她进入后,木门又在她身后扎扎合上,“吱嘎吱嘎”的合拢声响了两次,在这如旷野般的黑夜里,惊心动魄。   顾妩恍若不觉,目视前方,尽管前方是黑暗,什么都没有。   她往前走了一百二十步。   四周依然是黑沉沉的。   正在她疑惑时,“啪”一声,左边亮起灯光。   一盏亮着“顾”的灯笼燃起。   顾妩清楚的看见,灯笼被点燃的一刻,烟蓝色的火苗蹿的老高,都卷上了绢纱,顾妩捂住嘴,以为要烧起来,然而那火苗又安安静静的低了回去,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。   灯笼是红的,也就照的四周红彤彤的如浴在血里一般。   借着那红彤彤的光,顾妩才发现,悬灯笼的地方是一所平平整整的屋子,墙壁上不知涂了什么,莹莹的泛着绿光。   “进来吧”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。   烛光一一亮起,眼前豁然开朗,一个缁衣少年出现在眼前。   听到顾妩的脚步声,少年抬起头来。   “唔”顾妩赞叹道“真是妙人”   如玉的肌肤,花瓣似的唇,尤其吸引人的是他的一双眼睛,像月光下的黑宝石,熠熠的闪着光。   顾妩站在屋子中央,静静的打量着少年。   少年看了她一眼后又低下头去,专注的磨着长刀。他一手握着刀柄,一手按着刀身,边撩水边擦擦擦的磨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。   在刮的人耳根子疼的磨刀声中,顾妩取出一个锦盒。   少年继续磨刀。   顾妩微微一笑,两手一提,盒盖翻转,只听哗哗哗哗,金银珠宝落满地面。   一粒浑圆的珍珠在地上滴溜溜的转着,滚到那少年的脚边。   顾妩拍拍手 “你是地下黑城里最好的杀手?”   “ 不错,所以我才叫做初一。”   “初一?”顾妩拿出那木牌,手指轻轻拂过深篆在正面的“初一”二字,在嘴中咀嚼着这个名字。   少年也看见了那木牌——“开天劈地鸿蒙之初谓“初”,一元化始二三承后谓之“一”,在地下黑城,只有最强的人才能被称之为初一。”他停止磨刀的动作,慢慢站直了身体“而你,拿到了我的令牌。”   顾妩慢慢的点头“不错,我以金银数万,买到了这里最好的杀手”手指虚虚一点“你”   少年打量着她“你想杀谁?”   屋子中霎时陷入难以言喻的宁静,顾妩紧抿着唇,一句话也不说,颊边现出因牙齿紧咬而凸的线条,少年也不说话,抱胸而立,在一旁打量着她。   “初一,你终于肯接任务了” 难堪的寂静被一个玩闹的声音打破,黑暗中蹦出一个腰挎酒葫芦,邋里邋遢的白胡子老头。   少年木然的脸终于有了表情,他无奈道“酒鬼馗,你跑出来做什么?”   被称做酒鬼馗的老头抓耳挠腮,不停的摸着地上的金银珠宝“距你上一次出城已有两年了,我酒鬼馗早就没钱打酒了,刚刚听说你要发财了,特意来借一块两块的来使使”。   顾妩看着那白胡子老头。   少年无奈的神色变作狼狈“这任务我还没打定主意接呢,你别拿这银两”   酒鬼馗笑嘻嘻的,像个猴子一样在他身上左摸摸右嗅嗅“不多不多,我就拿了一块两块,撑死几千两。你借给我花花、借给我花花。”   顾妩轻轻一笑。   酒鬼馗像是这才注意到她似的,向她作了几个揖“好雇主,有眼光,相中了初一,他可是我们这儿顶尖的人物,再没有出过错的,你请他,保你满意。”   顾妩点点头“有人跟我说过,初一出手,未有败绩”   酒鬼馗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,在地上滚来滚去,边笑边道“江山代代才人出,长江后浪推前浪”   是一种心境平实的自嘲,顾妩看得出来。   初一轻轻踢了酒鬼馗几脚,笑道“你要是不爱酒,哪里会有我的名声,银子拿到了,还不走?”   酒鬼馗一离开,他所带来的玩谑之意立即化作乌有,屋内又陷入坟地一样的宁静。   “我要你杀的人,乃是我的夫君,豫章王世子澹台明。”   过了很久很久,顾妩才慢慢的开口,一个字一个字说的艰难,等“明”字落地,她就闭上了眼,一串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。   “谋杀亲夫?”   顾妩紧闭着双眼摇头“澹台明活着,我就不能好好的活,不止我不能好好活,我的家人也不能好好活。所以,我要你杀他。”   “嗬”少年讥讽的笑了笑“最毒妇人心。果然越漂亮的女人心肠越坏。”   “你懂什么?你不曾经过我的那些事,便不能对我进行指责”   少年玩味的笑了笑“我是不懂,但我听到了一个妻子买凶杀她的丈夫,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?”   “不,你应该说,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,到底是怎样的穷途末路,做妻子的才想要她的丈夫消失在这个世界上。”   少年摩挲着刀柄,半晌才道“我知道,结发为夫妻,恩爱两不移。”说完直直的看着顾妩。   顾妩恍若不觉,面上神色几度闪烁,挣扎、痛苦、伤心、不甘,在她脸上交替出现,几息之后,等她再度睁眼,眸中沉淀的是麻木的平静“你能否完成?”   少年将磨好的长刀在袖上擦了擦,刀锋就有了雪样的白,他拿着那刀“刷”的一声切开桌上的苹果,咔嚓咔嚓的啃了几口“能,但杀澹台明的报酬远不止这些”   珍珠滚到门槛边。   顾妩一颗心绷的紧紧的“你想要什么?”   初一看着她“你”   还未等顾妩反应过来,眼前几道白光闪过,黑色斗篷从肩头滑落。   烛光下身躯曼妙,娟纱金丝绣花长裙遮不住盛年风情。   顾妩捡起斗篷,慢慢道“你知道我是谁吗?”   咔嚓咔嚓声又起,少年满不在乎的声音响起“知道,豫章王世子妃,平城顾家嫡女。但是那又怎么样呢?全天下只有我能杀得了澹台明,完成你的心愿,你拒绝不了我的条件。”   顾妩又笑了,这一次笑的妩媚而多情“你不怕我蛇蝎心肠吗?”      ☆、虚与委蛇      顾妩回府,刚下马车,便听得玉笙居中闹哄哄的,丫鬟婆子跪了一地。   她于夜间出府,只稍稍提点了几句,满以为神不知鬼不觉,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。   春兰眼尖,率先望见了她,扑过来攥着她的裙角道“世子夫人,您总算是回来了。”一边说,一边呜呜的磕头。   顾妩将她扶起来,对众人道“好了,我回来了,你们不用跪了,都各自忙去吧”   然而并没有人敢动。   顾妩也就了然,她抬头看看玉笙居紧闭的大门,轻轻道“待我见了你们的世子大人,再做打算吧”说完拾阶而上,胭脂色轻罗纱衣在她走动间簌簌作响。   春兰抱着一个花瓶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。   顾妩奇道“你跟着我做什么?”   春兰呐呐“世子说,您等了许久的白芙蓉今早开花了,偏偏您出去了没看到。所以特地嘱咐了我,将白芙蓉折来放在案头,供您赏玩。”说完讨好似的将那花瓶往顾妩跟前举了一举。   白雪也似的花瓣层层叠叠的咬住嫩黄的蕊,像是韶华正好的美人,含羞带怯的望着心上人。   太过美丽的东西,始终让顾妩觉得刺眼。然而毕竟是澹台明的吩咐,她也不好说什么,于是对春兰道“把花瓶放在屏风后就可以了。”   春兰乖乖的应了一声。   顾妩一推开门,就被房中的丽居香扑个满怀。   丽居香,乃吴主爱姬丽居所使的香,番邦国的贡品,香气一旦沾衣,历经数月而不歇。上辈子的顾妩,最爱使的就是这香。她惯爱将两只袖子熏的香喷喷的,然后去拂澹台明的脸,轻薄的绢纱带着浓郁的香气在他的嘴唇、鼻梁、额头上慢慢滑过,每当这时,澹台明就会呼吸急促,眼眨也不眨的望着她,过了一会儿转开头去,但是晚上必定折腾到她求饶为止。   当她站在房中,风从菱花隔扇中吹进来,她以为她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。   她刚嫁来的时候,很是过了一段惬意时光的。一有空闲,澹台明就带着她到处游玩,即墨山、水明洞、章侯祠......青帷马车停在湖光山色间,澹台明挥退众人,搂着她的腰软软的求欢,不紧不慢的亲着她的脖子,待把她的火也撩上,他的唇边就泛起得逞的笑;若遇刮风下雨、电闪雷鸣等不良于行的天气,他们就哪也不去,一心一意的在玉笙居里赌茶、鉴石、抚琴,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。   她以为,那就是她的一生,并不曾预料人生的结尾是悲苦。   回忆被澹台明的一声“阿妩”所打断。   他走过来,抚了抚她的背“阿妩,我半夜醒来,不见了你”湿热的触觉自他的掌心传来,虽然隔着衣料,但不知为什么,顾妩仍觉得黏腻。   于是她不动声色的转开身去,轻轻道“夜来望见窗纸上透出的月光甚是清亮,一时贪玩,就到后院走了走,忘了时辰。”说完向他看了过去。   她既已雇了初一,心中便笃定澹台明必死无疑,此时看向澹台明的目光就带着几分歉疚。   今生的澹台明还没有来得及走上祸国殃民的路子,他还是那个静影沉璧的豫章王世子,怀瑾握瑜、德厚流光,就连立在她眼前的样貌,都是玉容绛唇,面如朝霞的。   眼睛顿时就酸痛起来,喉头一哽,几乎要哭出来。   澹台明不知底里,忙上前握住她的肩,哄道“无端端的你哭什么?难道你半夜出门,还有理了不成?我就说不得你一句两句了?”   只那一瞬间,顾妩的心又硬了起来,心想我若现在对你怜悯,日后你却不会对我手软,废我二子、贬我亲族,一桩桩一件件,都会让我鲜血满地,心如刀割。   她按按帕子,将眼角的泪水逝去。   澹台明从后揽住她的腰身,鼻息痒痒的轻轻的“你不知道,我看见你不在的时候,心里有多慌乱。我怕你一走了之,我怕再也寻不见你”偏过头,从她的鬓边一路吻到粉红的耳垂,如粉蝶蹀踥般的,他的嘴唇在她光洁的下巴逗弄留恋。   若是以往,顾妩必定推开澹台明,连眼神都吝啬给予,但她突然明白,不久的将来,地下黑城的杀手初一就会将长剑刺入澹台明的身体,虽然死亡并不能洗清他的罪孽,但鲜血能慰藉她的痛苦。  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,怜悯也好、赎罪也罢,不妨虚与委蛇,他想听什么话,就说给他听罢。   于是她在他怀中转了个圈,饱满的胸脯压着他的胸膛,手抚上他的脸颊,轻轻道“我哪里是哭,是这灯罩子上的烟灰落下来,迷了眼,而且——”她拖长了声音道“既然我已回来了,也就别让下人们跪着了,大清早的,多触霉头”   澹台明将她揽的更紧,只感觉怀中一团柔软,粉团似的香嫩幼滑,不由得张嘴含住顾妩的耳垂,在嘴中慢慢吮吸,含糊不清道“放是可以放的,但得惩罚,让他们长个记性,不然谁都可以任意出入,那我这院子岂不是成了笑话。”   顾妩在他怀中仰起头来“那就罚月银罢,你说可好?”   她的眼珠子湿漉漉的、嘴唇红艳艳的,昂着头看他的模样,实在是妖娆而清纯,澹台明心中就一动,摩挲着她的肩道“依你,都依你。但你也得依我一次。”说完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,惹得顾妩咬着嘴唇瞪了他一眼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五月十六是豫章城外青龙寺举办水陆法会的日子。这一天,顾妩早早的就被摇醒。   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嘟囔道“不去行不行?”   澹台明早已穿戴完毕,侧坐在床头,闻言半拉半抱起她的身子“今日会有明光法师宣讲,他乃是得道的高僧,今日不见,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见到。”   她的绢衣昨晚上就被他揉开了,薄薄的挂着,现在又被他这么一闹,就凉凉的滑下去,露出欺霜赛雪的肌肤,胸脯高高的耸起,顶端茱萸如白莲上的红珠,颤颤巍巍的。   澹台明的眼神霎时就深邃起来。   顾妩打了个激灵,忙推拒道“为了此次法会,你已斋戒禁欲三日,可别亵渎了佛祖。”   “说晚了”澹台明低低的笑道,将她往锦被上一推,在锁骨上轻轻啃噬起来。   顾妩忙胡乱的蹬腿边求饶道“快别闹,误了去青龙寺的时辰。”   好说歹说,澹台明才放开顾妩,却是临行前都不忘沾一点甜头,在她耳后轻轻的捏了捏,轻声道“等回来收拾你。”   青龙寺是这一带的大寺,水陆法会又是盛事,顾妩她们又去得迟了点,因此等澹台家的马车赶到山脚下的时候,那去往青龙寺的路上是早已人山人海,水泄不通的了。   顾妩掀开帘子看了看,也是被吓到了。   她退回马车内,吐了吐舌头道“好多人”   澹台明倒了一杯茶水给她“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早起了罢?就算我是豫章王世子,也不能勒令其他家的马车后退,让咱们的马车上山。”   顾妩斜睨了他一眼“既然如此,你说该怎么办呢?”   澹台明见她望过来,打了个响指“有办法,坐竹轿罢”   上山的路曲折歪扭,好在轿夫们经验老道,将那竹轿抬得四平八稳,顾妩只觉身处云端,待将青龙山的风景看饱后,青龙寺也就到了。   果然是一场极盛的法会。   只见青龙寺门外的平地上,高高的土台上搭建了七个坛场,分别供奉了毗卢遮那佛、释迦牟尼佛、阿弥陀佛,另有各罗汉菩萨侍立左右;下置供桌,罗列香花、灯烛、果品,供桌前置四张长方台,台上放铜磬、斗鼓、铙钹、手铃及仪轨,两侧悬着上堂、下堂各十幅水陆画像,上堂十幅为十方常住一切诸佛、十方常住一切尊法、十方常住一切诸菩萨僧等;下堂十幅为十方法界、四空四禅、六欲天、天曹圣众、五岳四渎福德诸神等。   法会还未开始,但已是人头攒动了,人人都往坛场跟前凑,似要看清明光法师的模样。   顾妩知道各家的太太小姐们信佛甚深,但她兴致缺缺,又因起的早,因此只想找个地方歇歇,眯会儿觉。   澹台明却捏了捏她的手心,道“阿妩,我带你去一个地方,又清净又雅致,比这好多了。”   两人穿过拥挤的人群,来到青龙寺的后院。   一个小沙弥迎上来,双手合十,拜了一个佛礼,道“主持等候世子大人多时,请世子大人随小僧来。”   顾妩愕然“怎么,要把我丢在这儿吗?”   澹台明笑着指了指树下石凳“我去去就来,你稍等片刻即可。”   顾妩目送着澹台明和那小沙弥的背影消失在拐角,然而等了半刻钟也不见两人回来。   正在这时,正中禅房传来一声长长的木鱼声响,房门开处,走出一位身穿灰袍的枯瘦僧人。他一手持木鱼,一手握铜磬,眉目胡须都已全白,虽然穿着平平常常的灰袍,然观其气度,应是一位得道的高僧。   顾妩双手合十,恭恭敬敬的行了个佛礼。   “ 女施主,你从哪里来?”   顾妩“来自豫章王府。”   木鱼声又起,老僧看着她,目光无悲无喜“老衲不是问你这个,老衲问你的本源”   这一下倒将顾妩弄糊涂了,她疑惑的看着老僧,同时心想,这老僧好没道理,说的话一知半解,也不知道在打什么机锋。   “你这上辈子的冤魂,附在今生的皮囊,此时不说,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说?”   直如一道雷劈在天灵盖上,顾妩震惊的看着老僧。   重生的事,她对父母兄长说过,却无人相信,想不到这个老僧一语点破。   “南无阿弥陀佛”老僧单手竖起,口宣佛号“前世是前世,今生是今生,还望女施主放下执念,回归本心,勿种孽果。”   “你是要我放下仇恨,不再生怨?”   躲在门后的澹台明瞬间提高了心神。他眼眨也不眨的看着顾妩,心想只要她愿意“一笑泯恩仇”,忘掉上辈子的那些过去,跟他重新开始,他就匍匐到她的脚下,亲吻她的脚趾,无条件的服从她,做她即招即唤的奴仆,然而心中另有一个小人不停的泼冷水“别傻了,她不会答应的。”   明光禅师见他脸色忽明忽暗,不由道“大人,您无须担忧,家师净空乃得道高僧,必定能平息世子夫人的怨气。”   原来外面的枯瘦僧人就是明光禅师的师傅净空。这些日子以来,澹台明见顾妩对她和颜悦色,不由得喜从天降,趁着今日水陆法会,就将顾妩带来,希望侧面听听她的心声。   其实,他比顾妩早几年重生,且被高僧净空识破。   澹台明点点头“希望如此”   然而一下秒,他的希望就落了空。   “若我说不呢?”顾妩的发在风中不羁的扬起“前世我所流过的血、受过的痛,不可能轻易的抹杀,你要我原谅,大师,哪有这么容易!”   她一甩衣袖,空中霎时顿起严寒肃杀之意“对于过去,我绝不原谅,也绝不饶恕。”   躲在门后聆听的澹台明,面容灰白,他空张着嘴,眼泪无声的流下来。   阿妩,你至死不肯原谅么? 作者有话要说:  澹台明:我娘子不见了,你们有没有见到我娘子,呜呜呜.......   ☆、颓废      众幕僚觉得这些日子以来,主子豫章王世子颇有些阴晴不定。先前还言笑晏晏,一派和声细语,但这些日子以来,境况急转直下,冷冰冰的脸上没有血色,谁在他三尺之内,便觉寒风刺骨。但好在行事仍是公允,赏罚分明,大家也就通通住了嘴,只默不作声的上前禀告公事,议论公事,解决公事了。   时间久了,底下难免有人嘀咕“现今天下大乱,各地割据势力并起,我们来这里,也不过是听说明世子宽仁勇毅,心怀远略,有问鼎天下的雄心,这才千里投奔,拜入门下,希望赚取功勋,阴蔽后人。但看如今他这颓废、懈怠的模样,别说从龙之功,身家保不保得住都难说”竟有人偷偷卷了金银,转而投奔他处。   澹台明一哂置之,未加追究,皆因他的心已被巨大的悲伤所攫取,只觉自己命运悲惨,哪里还要去照顾幕僚的情绪呢?他的皇后不饶恕他的罪过,按照可能的趋势,他的国未来也保不住,那他每日如此忙碌,汲汲于天下,又有何益呢?   再走一遍废国自焚的老路么?   那未免太过可笑。   这天草草议事毕,曾之孝站在书房内,拖着不走。   “主公”   澹台明掀了掀眼皮,懒洋洋道“道严不退,是有事要说吗?”曾之孝,字道严。   曾之孝一揖到底“道严恳请主公,勿被滥情所误,每日只泛泛理事,可别寒了我等一片拳拳之心。”   澹台明灌了一口酒“说完了么?说完了可以退下了。”   “主公”曾之孝急切道“主公如此悲情,岂非问鼎天下之所为!”   澹台明呵呵的笑了起来“既然你待的不自在,不如你也学学陈附翼、礼君宇、刘善他们,投奔他人吧。薛荣也好、温子然也罢,相信以你的才能,定会被奉为座上宾的”   曾之孝看着他。   “怎么,不愿意臣服他人?那么你也可另起炉灶,逐鹿中原,打天下么,也就那么回事。不过谋术、兵力和运气,我想这三样你都不缺。”   他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。   曾之孝跪下来,匍匐在地“我对天下没有任何兴趣。有幸学得屠龙之术的我,只愿为帝者师,封万户侯。我与天下,没有任何的缘分。”   澹台明在心里哼哼,到后来,你却挂印远去,隐匿山野,别说万户侯,连富贵都没有。这样一想,对曾之孝的厌恶感顿生,他是一刻也不想跟他多说,遂挥手道“多谢先生所言,今天就到这里吧。”   曾之孝诧异的看了他一眼,并不明白澹台明的口气为何突变冷淡,但他明白此次规劝,没有效果。   果然,澹台明第二天依旧我行我素,懒怠公事,日日在房内饮酒作乐,拒见幕僚。顾妩听了,明面上是隔着窗子不咸不淡的劝了几回,背地里只暗暗称愿,同时心中忖度:初一该行动了罢?   他这样的荒唐行事,到最后连他的父亲豫章王澹台元都知道了。澹台元将儿子叫过去,先是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,骂完之后气咻咻道“现在朝堂这么乱,天子喜怒无常,你还在这里混日子,对得起你老子吗?”   澹台明垂下了眼,默不作声。   澹台元一拍桌子“如此窝囊,像什么样子!”顺手拿起手边的一个铜符,砸向澹台明。   眼前一黑,澹台明只觉额角剧痛,自己没觉出什么,侍立的人惊声尖叫起来“血,世子殿下额角流血了。”   脑门上湿漉漉的。   还未等左右侍卫拿伤药,澹台元已先蹦了起来,他三步并做两步,抢到澹台明身边,一边查看伤口一边顿足道“你怎么跟桩似的立在那里,不知道躲一躲,你是傻的么!”   澹台明苦笑道“你是我父亲,我哪里敢躲?”   澹台元抖着手给他洒药粉,边洒边骂“老子看你是读书读傻了,迂腐成这样!”旁边侍立的人忙上前开解道“王爷,世子殿下这是小伤,将养几天就好了。”   澹台元一眼瞪过去“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说将养几天就好,你看看,这是小伤么?这都流血了!”   侍立的人极有眼色的将“沙场中人流血乃平常事”给吞了回去。   澹台明好气又好笑,同时又有点心酸。气么,自然是父亲盛怒之下丢铜符,砸伤额角;好笑的则是老父亲粗糙的脸上有着紧张兮兮的担心,违和极了,心酸的则是,父亲操劳了大半辈子,临老还要为自己担心。   上辈子,澹台元只希望澹台家坐上皇位宝座,然后将天下一代代的传下去,为此他白发苍苍时犹在征战,死在了战场。   是他无能,昏聩残暴,立国不足十年,就断送了澹台家的基业。   澹台元犹自喃喃“破相了破相了,这可怎么办才好?”   澹台明从回忆中抽身,笑道“父亲,破相就破相了罢,堂堂男子汉,谁脸上没留几道疤呢?”   立在一旁的曾之孝看了看澹台明额角的伤口,没有说话。   “你懂什么?面相是轻易能破的吗?多少人的富贵运势,就因为坏了脸上的风水而丢掉的。当年权臣贾似道被算士批命有帝王之相,他却跟人口角,被人用花瓶砸破脑袋,第二天那算士再见他,就说额头被砸,帝王面破了,你看贾似道再如何一手遮天,他终其一生都当不上皇帝,只能当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。你说扎不扎心?”   “老爹,想不到你也信这些鬼神、谶纬之说。”   额角的血已止住了,但澹台元嘴角还是直抽抽 “无知小子,你懂什么,你才多大,就对世事评头论足起来,天下还有许多你无法理解的事呢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先更这一点点吧/(ㄒoㄒ)/~~ 以及,这章是过渡章,明天应该会有初一刺杀和澹台明跟顾妩摊牌,一想到要写澹台明跟顾妩撕逼,就气血翻涌,控制不住寄几啊 晚安   ☆、秋水剑      澹台明走出舱外,冷风一吹,先前喝过的酒就泛了上来,头有些晕。   艄公捧上解酒的汤药,被他挥手退了下去。   月冷江寒,他仰躺在甲板上,默默的让这小舟随着水流任意晃荡,至于飘向哪里,他并不在意。   漆黑的夜空中圆月如明珠般光洁,澹台明默默的看着,心里想着小舟就算飘到月亮上也没有关系。那样他就可以到广寒宫中,把嫦娥的白兔抱来,送给阿妩,阿妩那么喜欢小兔子,必定欣喜,就此原谅了自己也说不定。   他这样想着,唇边就泛起温柔的笑意。   直到雪亮的刀光映在他的眼皮上。   他坐起来。   一个少年坐在船头,拿着一把长剑,那剑就随意的放在手边,好像不是他的东西一样。   剑刃泛着锋利的冷光,澹台明觉得自己闻到了腥气。   他的头有些晕。   平日里有侍卫家丁保护,他今天不过是抽空出来月夜游江,想不到就碰上了杀手。偏偏之前他还矫情的将所有的侍卫赶下了船,现在船至江心,茫茫无人烟,他要怎么呼救?   初一回过头来看了看他“喂,你多看看这月光江景吧,再过一会儿你就人头落地,看不到啦”他边说话边从江中捞出一个嫩嫩的菱角,大拇指一挤,雪白的菱肉就露了出来。   初一像嚼蚕豆一样放在嘴里嘎嘣嘎嘣的咬着。   声音又脆又甜。   “唔”他自言自语道“酒鬼馗没说错,这条江里的菱角是比别的地方清甜。”他吃完一个又一个,等到江寺的钟声穿过水雾而来,他擦擦嘴,拾起长剑。   澹台明倒没有惊慌,只站在甲板上,江风鼓起他的袍袖,有一种决绝的美。   长剑在袖上擦了擦,初一像是一个屠夫,在宰杀牛羊前,磨一磨刀钩。   “你是地下黑城的杀手”用的是肯定句。   初一愣了楞,这是出任务以来,第一次有人说出他的底细。   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,要死的人知道他的底细,也跟死人差不多了。   “不错,我是地下黑城的杀手,此次专为杀你而来。”   “你知道我是谁么?”   初一点点头“自然清楚,豫章王世子澹台明。”   澹台明轻轻一笑“看来雇你的人已将我的情况说清楚了”他一顿“恐怕我今日落单,孤舟在江,也是他透露给你的。”   “人多的时候杀你,自然也是行的,但那会比较麻烦。”   澹台明哈哈笑了起来,笑声顺着江雾飘出好远“你这个杀手倒有趣”他摸出两个酒杯,斟满了酒,一杯递给初一,一杯自己仰脖而尽。   初一接杯在手,只觉酒香满溢,自然的就想到了酒鬼馗,若是他在这,定会大呼过瘾。   “这是安州上贡的佳酿透骨香,寻常人喝不到的,今日你我有缘,请你喝一杯。”   初一一口喝尽。   “别耍花样了,我身边带有鬼医孔三痴配的解毒丸,就算你有千年鹤顶红,我也不怕。”   澹台明笼着袖子,眨了眨眼“可我没有下毒啊。”   “这也是我愿意听你说这么多废话的原因,不然我早就一剑刺过去了”他起了个剑式,沉声道“别拖延时间了,没有人会来救你的”   初一手腕一翻,长剑如蛇,就要缠上澹台明的脖颈。   “哎哎哎”澹台明后退了几步,笑道“小兄弟,别这样着急忙慌的嘛,就像你说的,没有人来救我。下手之前说会儿话,又有何妨呢?”   江中大鱼跳出水来透气,发出“哗啦啦”的声响,因此初一并没有察觉,澹台明的“下手之前”没在前面加上“你”   “你好歹还喝了我的贡酒呢,就不能给我这个薄面么?”。   初一有些不耐烦,指了指头顶“月亮现在在西面,过几刻钟,月亮会跑到那朵乌云的后面。到那个时候,我是一定要出手的,不管你说什么。”   澹台明笑眯眯的“一定一定。你既然是地下黑城的杀手,那么你的代号是几?”   “初一”   “唔”澹台明摸了摸下巴“雇你杀我的人还真是下了血本呢,找的是地下黑城里排名第一的杀手。让我想想——”澹台明食指轻点下巴“去年的仪同司卓宏是你杀的罢?”   “不错”   “太仆寺卿爆病于家中,也是你下的手罢”   “是”   “涿郡人兰陵在赴任通判的路上死亡,官府说是山匪所为,但那一带不久前才剿过匪,所以”   初一接过他的话“自然也是我杀的”   他直起身子,轻轻的抚摸着长剑,像是抚摸情人幼嫩的肌肤“杀他们是我的职业,就像马要拉车,牛要耕田,没什么不同。”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。   澹台明也同样的抬头,见月亮已跑到乌云背后了。   初一深呼吸了一口气,将剑舞的如光般密不透风“你的死期到了。”   澹台明倚着船舷,往江中慢慢倾着酒。清亮的酒液自壶口细细的沉入江中,点点星光沉落其中。   他本以为会看到澹台明求饶,或者贿以金银脱身,但并没有。   澹台明慢慢的开口,语气是从容不迫“你一身的刺杀本事,得自你的师父南海十三郎吧?”   酒液还在倒着,薄薄的月光覆在澹台明身上,是霜似的白。   这个时候,初一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愕然来形容了,而是震惊。   “你怎么会知道我师傅的名号?”   澹台明微微的笑了起来“我自然知道你师傅的名号,我还知道,”他仍在不紧不慢的倾着那酒液“他自创了南海十三剑,自诩天下无敌,然而却被御无极的冰魄寒霜剑给打败了,是不是?”   初一握紧了长剑,沉声道“不错,师傅自败后,未有懈怠,一直在想着冰魄寒霜剑的破解之法,然而”   这一次是澹台明接过了话“然而御无极的剑法精妙无比,他耗尽心血,也想不出来,以至吐血而死。是不是?”   初一抿着嘴,不发一言。   “南海十三郎收你为徒,是在跟御无极比剑之后,那么你,并没有没看过传说中的冰魄寒霜剑,对吗?”   初一又一次沉默。   他刚才的话,对师父多有描补。   实际上,南海十三郎败后,终日浑浑噩噩,只抱着酒瓶子过日子,对于冰魄寒霜剑,他只嘟囔了这么一句“冰魄寒霜剑又名秋水剑,语出《庄子秋水篇》,寓意人不可骄傲自大,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。”   “你师傅只说对了一半”澹台明道“冰魄寒霜剑又名秋水剑,除了警戒之意外,还是因为——”   初一不可思议的看着澹台明倾入江中的酒液。   酒液慢慢凝结,剑身的样子出来了,剑锋的样子出来了....最后,当月光直直的照向两人头顶,剑柄凝结成形。   一把寒似冰、白如霜的长剑握在澹台明手中。   澹台明起了一个古怪的剑式“还是因为冰魄寒霜剑无形无质,取自水,散如冰,锋利如霜,杀人无形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澹台明:我才不是没有故事的渣男呢,哼?(°?‵?′??) 顾妩:妈个几,你提亲的时候并没有说,你会绝世武功啊呸! 么么哒蓝蓝蓝蓝小天使的地雷,爱你么么哒 蓝蓝蓝蓝 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:2017-03-09 21:26:51 蓝蓝蓝蓝 1个地雷 投掷时间:2017-03-09 21:26:59 以及蠢作者发誓:明天必定是撕逼的场景,大家可以带上瓜子花生来围观!   ☆、飞宇阁      飞宇阁上,顾妩搁了笔,揉了揉酸痛的手腕。   春兰剔亮蜡烛,在她身前站定,苦苦道“夫人,已交亥时了,佛经就歇歇罢。您该到时候歇息了”   顾妩以袖掩口,微微打了个哈欠,然后重新拾起笔“不行,今日不够抄写的份额呢。”   顾妩被豫章王妃话赶话的要求抄写一卷《金刚经》作为她下月生辰的贺礼,念着抄写佛经算不得什么重大的事,为了不生不必要的龃龉,也就一口应承下来了。   春兰小声的嘟囔“那也不能让人熬夜点灯的抄啊,熬坏了眼怎么办?”顾妩执笔在她额上轻轻一点,佯怒道“多嘴。”边说边弯腰在白似茧的宣纸上轻轻落下一字“白天有事耽搁了,所以晚上才熬油点灯的补抄。今日事,今日毕。”   等了许久,并没有等到春兰的回应。   房内陷入死寂。   顾妩直起身子,赫然望见春兰扑在屏风上,双眼紧闭。   顾妩心内一滞。   “放心,只是点了她的穴道而已,明天早上就醒过来了”   少年柔和的嗓音响起,有着春雨漉石的清澈。   顾妩循声望去。   高高的阁楼上,窗户洞开,少年初一盘腿靠在栏杆上,眼眸漆黑如点墨,目光灼灼的看着她。   “你去刺杀了?”   初一点点头。   雪似的肌肤、芍药般鲜嫩的唇、斜飞入鬓的眉,身后妖艳的血月布在丝绒般的天空,他仿佛是搁在琉璃盏中的玛瑙,温润宁静。   顾妩喜滋滋的“既然你回来见我,定是一剑了结了他。地下黑城排名第一的杀手,果然名不虚传,不枉我典当体己嫁妆,兑成金银雇你”。   初一点点头“澹台明确实当得起你出的银两”他轻轻一歪头,眸中流光如璧“只怕还要高出许多呢。”   顾妩挥了挥手“只要杀得了他,多少金银我都愿意出。”   “然而无论你出多少金银,这个世界上都没人能杀得了他”初一轻轻道。   他的声音揉碎在空中。   顾妩分明觉得初一轻轻的喃喃了一句话,然而等她凝神去听,却又听不到了,不由得疑惑道“你说什么?”   初一微笑着摇摇头。   就这么任由夜风吹着,抱膝坐在栏杆上,凝目注视着顾妩。   她的眼睛因喜悦而微微弯起,嘴唇上扬的弧度也刚刚好,肌肤是雪样的白,柔光若腻,娇艳若滴。   初一静静的看着。   “喂”   顾妩笑盈盈的“干嘛?”   初一一身软骨病似的靠在栏杆上 ,双手紧紧抓住栏杆边缘。   “听说你跳舞很好看,你能不能跳一支来看看?”   “现在?”   “就现在.”   顾妩低下头咬唇思索,半晌一扬头,属于顾家嫡女的气度顺势而发“我已好久不曾舞,皆因心情郁闷所致。但我今天快活极了,舒畅极了,所以,”她广袖轻舒,腰间宫绦如飞般旋转“破例为你舞上一曲绿腰吧”   风轻轻吹起白纱,顾妩身上衣裙如层云般翻飞,她的动作姿势都优美极了,像仙鹤翩跹在云雾中。   舞着,舞着,顾妩的脚步轻了,慢了,在寂静的深夜,她听到了绝不可能出现的声响。   滴答滴答。   顾妩停了下来。   靠在栏杆上的少年正在流血。   滴答滴答,砸在地板上,慢慢浸染,流向顾妩。   站在血泊中的女人,一抬脚,就是血的黏稠。   顾妩诧异的望着初一。   他的脸色已经苍白了,然而笑容依旧清浅“抱歉,顾妩,初一有负所托,没能杀得了澹台明,反而要死在他的手上。”   左肩“啪”的一声响,像有一个小型炮仗在皮肉里炸开一样,暗红色的血流出来。   “澹台明会使天下第一剑冰魄银霜剑。这剑是用内力催化清水而成,化作散冰钻入人的身体”他苦笑着看膝盖上的冰片发作,“啪”的一声炸出一个血洞“我在他剑底下走不过三招,就被他制服了,你也看到了,过不了多久,我就要全身皮肉尽绽,流血而死。”   顾妩扑身上前,捉住他的手。   尽管要走向死亡,初一还是那副傲视一切、满不在乎的语气“你会想起我吗?”   顾妩忍住泪水,点点头。   初一想要抬手拢她耳边的发,但一抬手就发现血流个不停,动作就停住了。   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,你很美丽?”初一自顾自的说下去“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好看,就算是地下黑城中以色杀人的夜罗,都不及你的美貌。”   顾妩泪水滚滚而出。   “我知道,我知道,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我就从你的眼中看到了迷恋。虽然你掩饰的很好,但我还是看出来了。”   初一轻轻的“啊”了一声,羞赧道“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”他努力的撑开眼皮看着顾妩“我本来想着,完成这次任务,就把你挟持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,我打猎你织布,我捉鱼你刺绣,过和和美美的日子。”   他偏着头,不知道想到了什么,嘶哑着喉咙道“喂,你愿不愿意跟我过平凡的日子?”   泪水成串的往下落,顾妩哽咽道“我愿意,我自然是愿意的。”   她对初一没有半分情意,然而看到这样一个鲜活的少年死在面前,就像开的最灿烂的花,被沸水兜头浇枯,那份惨烈痛心,使得她心肠俱裂。   初一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,脖颈也软软的垂倒“啊,那样我就放心了,我就放心了”声音越来越轻,越来越轻。   顾妩不由得摇晃他的肩膀“初一,不要死!”   像是被死亡线上拉回一般,初一睁开茫然的眼珠子,看见是顾妩,眼中有片刻清醒,笑道“啊,是你啊,我——”他轻轻的抽回手,摇摇晃晃的站起来,低头看着她,道“小心澹台明”   整个人往后一倒,跌入沉沉的夜色中。   顾妩来不及呼唤,阁楼门被轻轻推开。   “阿妩”   澹台明冰剑在手,眸光沉沉,从千里之外的孤舟,顺着杀手初一的足迹,来到了他自己的府邸,见到了雇佣杀他的人——他的妻子。   “阿妩”   顾妩直起身子,目光沉静,毫不避讳的看着他。   澹台明一挥袍袖,顾妩直觉寒风扑面,她疑心自己要被这剑气所伤,然而一瞬过后,并没有。倒是屋中木桌卡啦啦裂作两半,佛经也一分为二。   “你想要我的命,直取便是,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,雇旁人杀我。”澹台明淡淡道。   顾妩面容平静,直直的看着他。   澹台明突然大怒起来,冰剑化作冰片纷纷砸落在地板上,他语气剧烈“你就这么恨朕吗?”   顾妩的血突的凝了。   若说之前她还保有几丝温情,那么此刻她是全然的疯狂“你终于承认了,我的陛下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初一:只出场两次就领便当了,宝宝不开心! 澹台明:咋地?还想被我再杀一次啊   ☆、秘辛(上)      “你终于承认了,我的陛下”   电光一闪,半空中轰隆隆霹雳雷鸣,阁楼外一株槐树被劈中,哗啦啦倒下来。   澹台明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,双眸灿烂如星“朕跟你一样,也回来了。”   “哈哈哈”顾妩纵声长笑,狂风卷起她的长发,如墨般飞舞在漫天风雨中“陛下您也回来了,很好,很好,好得很哪”   哗啦啦,大雨倾盆而下,雨汽通过洞开的窗户飘进来,打湿了两人的肩头。   澹台明望着她状似癫狂的神色,似有不忍“阿妩,我们重新开始好吗?忘掉上一世,忘掉那些痛苦,”他慢慢走过来,想要牵起顾妩的手“老天爷既然让我们重来,难道不是恩赐吗?”   然而顾妩的一句话,生生顿住了他的脚步。   “陛下,烧死的滋味怎么样?好受吗?”   澹台明停下脚步,眼眸澹然,平静无波的看着她。一瞬间,他平静的心也被撕出伤痕,鲜血滋滋的往外冒,发出痛苦的叫嚣。   “彼此彼此,比不过皇后跳下高台来的惨烈。”他微讽道。   “你”顾妩面色一白,但她很快就平静下来,慢条斯理道“那也比不上陛下您建国十年就败亡,外间说你先贤后昏,先仁后戾,穷奢极欲,刚愎自用,说你“建国有功治国无能”,诋毁多于赞美。”   顾妩满意的看到澹台明面色全白,周身气势迅速矮了下去。   瞧,她虽然最后跟他成了仇敌,但她依然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,男人,或许不要软玉温香,但必定要万世基业。   暴雨疯狂的下着,明亮的闪电像银蛇一样在空中穿梭,一次又一次的照亮整个阁楼,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,似乎要把一切都摧毁。   忽隐忽现的闪电光亮,顾妩清清楚楚的看见了澹台明脸上扭曲的痛苦,他像一条被闪电劈中的银蛇,在肆虐的狂风中痛苦的挣扎。   澹台明声音极为沙哑“阿妩,我们不要彼此折磨了,好吗?你忘掉那些过去吧,上辈子的事,对于你是全然的痛苦,你不要想了好不好?我们,我们重新来过。”   他就这样站在阴影里,头发黑如墨玉,在黯淡的夜里氤氲着温润的光泽,脖颈处的肌肤细腻如白瓷,顾妩看见了这样美好的他,心里的眼泪又要流出来。   她知道,他在恳求她,恳求她退一步,给彼此一个喘息的空间,让彼此不要那么狼狈。   然而——   “很抱歉,澹台明,我忘不掉我娘家被流放边疆,我忘不掉珏儿和珪儿贬至岭南,我也忘不了我抠掉眼珠子时发的誓言:生生世世,永不原谅。”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狠话虽然是撂下了,但顾妩的心里并没有好过多少,连最顶尖的杀手都杀不了他,那么到底还有什么法子能扳倒澹台明?   因此这几天就有些闷闷的。   春兰看出来了,讨好道“世子夫人,沉香亭前的牡丹花开的好极了,不妨去逛逛解解乏吧?”   自从顾妩将她提到大丫鬟的位置,她是处处小心,事事力求妥帖,生怕一个不小心,就丢了这来之不易的好差事。   顾妩看了看外间的天色,晴空碧洗,白云如练,是一个好天气。   她点点头。   春兰拍着手笑道“好勒,我这就去准备准备。”   顾妩望着她雀跃的背影,微微一笑。   于是吃过中饭,春兰在前引路,顾妩着观音兜,两主仆不紧不慢的向沉香亭进发。   却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影挡住了前路。   “世子夫人,救命!”   小腿被人下死力攥住,一步也挪不开。   顾妩定睛细瞧,原来是那日去豫章王妃霍氏请安时打帘子的侍女,发上簪着一排银丁香,圆脸讨喜的那个。   那个时候她笑容清澈,眼眸灿烂,让人见之即觉青春的明媚,但现在她发髻凌乱,双颊肿的老高,看来是被人下死力掌掴的缘故。   春兰先顾妩一步叫出来“丁香,你怎么会这个样子?谁打得你?”说完欲要扶她起来。   也不知碰到她哪一处伤口,丁香“嘶”一声,痛叫出来“春兰!”   顾妩轻卷衣袖,慢慢道“想来你在这府里也算是有头脸的人物,谁这么大胆,将你打成这个样子?”   丁香眼泪汪汪“我,我——”   “这小蹄子口舌生疮,在背后妄议主子事非,被老奴赶巧听到了,所以教训了她一顿”   前方走来一个身穿宝蓝色比甲,赭棕色挑线裙,颈间挂着一串珍珠,发尾簪着银扁方的妇人。   顾妩目不转睛的看着她,只觉此人虽是仆妇打扮,却自有一种优雅端庄,绝无春兰、丁香等人的胆怯畏惧,像是哪家的奶奶夫人穿错了衣服,走错了场所。   “老奴给世子夫人请安”   “ 容妈妈安”   两道声音响起,顾妩挑了挑眉。   原来她就是澹台明的奶娘容素梅。   看来澹台明重生一世,倒是弥补了一些遗憾,比如将他的奶娘容氏从广平接到豫章。   说起来,这容氏也是澹台明身边的一个人物。上辈子,顾妩并没有见过她,隐隐约约听说是犯了什么过错,在她嫁过来之前,被豫章王妃霍氏给远远的打发到了广平,名为养老,实则放逐。澹台明对她这个奶娘还心有挂舍,曾下旨求召过,待广平郡上疏说容氏已亡,这才作罢。这容妈妈在澹台明的心中是有些分量的。   “世子夫人成亲的时候,恰好世子爷打发我到外州的庄园子里料理事体,因此没来得及向夫人请安,请夫人恕罪。”   容妈妈木着一张脸,淡淡道。   顾妩没有说话,心中在思索澹台明此举的深意。   一个奶娘,自然是无足轻重的,但豫章王妃霍氏不管事,怕就怕容妈妈背后有澹台明撑腰,对她多有管束。   她更担心的是,澹台明竟然还分了一点温情给了这个从小奶他到大的女人,现在是将她召回,以后呢?以后会不会生出更多事体,比如受封爵赏、列登官家什么的。   并不是她杞人忧天,而是历朝历代,这样的例子还少吗?   汉武帝乳母获罪被戮,临刑前三步一回首,作依依不舍状,武帝见此情景,悲悯之情涌上心头,当下赦免了奶妈的罪。   汉安帝乳母恃恩宠勾结宦官江京、李闰,操纵朝廷事务,诽谤太后,煽动内外,任性而为。   如此,顾妩再次看向这个容妈妈时,眼中就带了点审视。   而容妈妈还是那样,平静板正,站在那里,一句话都没有多说。   可能是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,也可能是仗着顾妩在场,春兰直挺挺的跪着,硬邦邦道“打人不打脸,容妈妈,敢问丁香是做了什么,惹得您如此动怒,将丁香打成这样?”   容妈妈木着脸,抿着嘴,一句话都不说。   倒是丁香抢先辩解了。   “我不过是听上一辈的老人说王妃娘娘生世子爷生的艰难,接生的产婆说是难产的迹象,因此王妃娘娘不喜欢世子爷,连抱都没抱过世子爷一下。”她的脸被打肿了,这辩解的话说得就有些口齿不清。   容妈妈大喝一声“住口!”一个囫囵巴掌拍过去,丁香被扇的撞到一边的石柱,“砰”的一声,昏了过去。   到底是年龄相仿,地位相同的小姐妹,见丁香这样,春兰想要扑过去,然而摄于容氏之威,竟然一步也不敢动。   容妈妈整了整衣衫,肃然道“惊了世子夫人了,老奴饶恕则个”   哪朝哪代,哪府哪院,做丫鬟的将主子偏心的情况抬到明面上说,都是要教训的,因此顾妩微笑道“是丁香莽撞了,容妈妈教训的是”   说完对春兰道“春兰,还傻站着干什么?咱们不是去赏牡丹吗?走吧。”   春兰还是踟蹰,看了昏死的丁香一眼,呐呐道“世子夫人,那丁香......”   顾妩微笑道“不妨事,容妈妈定会唤人抬丁香医治的,你就别操心了”   容妈妈垂着手,合着眼,声音慢吞吞的“恭送世子夫人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顾妩: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(>^ω^<)喵 春兰:........咱们是走的一样的路,见的一样的人吧? 顾妩:所以这文我是女主,你是配角。   ☆、秘辛(下)      春兰垂眼望见顾妩面对满院姚黄魏紫而殊无喜色,眼神平静,不由得心下惴惴。   过了许久,她吞了口唾沫,小心翼翼道“世子夫人,是奴婢多事,撺着您赏牡丹,谁知碰上了这么档子事,坏了您的心情”   天边乌云慢慢堆积,显见的是有一场雨要来,顾妩抚平袖上褶皱,慢慢道“这有什么,我的心情一向如此,是难得欢愉的。”她招招手,“你过来,我有些事问你。”   春兰上前。   “刚刚丁香说的那些话,是什么意思?”   春兰惊恐的睁眼,慌乱的摆手“奴婢,奴婢——”   顾妩心平气和“你不说,我就撤了你大丫鬟的位子。而且——”她循循善诱道“我是世子夫人,纵被人听到了,有我保着你,也不妨事”   春兰向四周看了一眼。   “我听府里老人说,王妃娘娘生世子爷生的艰难,差点送了半条命;加上世子爷一落地就被老王妃抱去抚养,所以王妃娘娘不怎么搭理世子爷。相反的,她对赫二爷,是事无巨细,关怀备至的”   顾妩了然,上次去请安时的情形浮现在她眼前,难怪霍氏只要求澹台明每月请安一次,而澹台赫是每天都来,且被她宠的没了章法。   “这府里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?”   春兰眼睛里亮着光“ 世子爷小的时候被拍花子的拐走过。”   顾妩吓了一跳“王府院墙重重,怎么会被人拐跑?”   春兰咳了一声,连连摆手“要是在王府里面,哪里能被拐呢?是世子爷四岁的时候,过正月十五花灯节,王妃娘娘突地心情极好,带着世子爷去赏花灯。”   “就那一遭被拐跑了?”   春兰重重的点头“王妃娘娘哭哭啼啼的回来,说街上人多,看花灯的人更多,你挤我我挤你,她一个没看牢,世子爷就被人抱走了。”   天下动乱已久,连年宵禁,唯有正月十五这天官府解禁,于是家家户户都出游街巷,欢度元宵,节日盛景是连番邦使节都写诗称颂的,处处张挂彩灯,满城的火树银花,十分繁华热闹;更有舞龙、舞狮、跑旱船、踩高跷、扭秧歌等“百戏”,总之是人山人海,摩肩接踵。   但人一多起来,作奸犯科的人就混水摸鱼,趁人不备时拐卖良家儿女,从中渔利。   正月十五花灯节过后,到官府上报家人孩子失踪的也最多。   但是.........   顾妩没有说话。   “当时老王妃还在世,听了世子爷丢了的消息,当即就昏过去了。大家上上下下的找,找了两年都没找到世子爷。王爷都快绝望了,上奏请封赫二爷为世子的奏折都写好了,谁知丙辰年腊八节那天,咱们世子爷自己回来了。”   “自己回来了?”顾妩挑了挑眉。   “对呀”春兰喜滋滋的“要奴婢说咱们世子爷就是福大命大,被拐了两年了,还记着王府在哪儿,凭着记忆自己找回来。”   春兰越说越兴起,不由得走到顾妩耳边,悄声道“听说还是容妈妈在街上将世子爷认出来的。”   “这里面关容妈妈什么事?”   春兰一拍大腿“嗨,世子爷虽然头脑聪敏,但到底年纪小,记得家在豫章,却不记得具体的位置,就在王府一带转悠,容妈妈出街办事,一眼将世子爷从一群小乞丐中认出来了。”   顾妩心想,难道这就是澹台明看中容氏的原因?   一个被拐多年的孩子,想要回家而不可得,流落街头,正仓惶之际,被幼时奶大的奶娘认出,将他迎回家,恢复了他显赫的声名权势。   但是——   顾妩蹙眉道   “府里怎么知道两年后回来的人就是原先的世子爷?要是有人冒充呢?”   春兰吐了吐舌头“谁说不是呢?听说王妃娘娘当即就嚷开了,说回来的世子爷绝不是真正的世子爷,要将刚回来的世子爷赶出去,王爷问她为什么,王妃却又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。”   顾妩想象了下,霍氏作为澹台明的亲生母亲,说回来的孩子不是她亲生的长子,府里必定是闹开了锅。   那么——   “最后又是如何确定了世子的身份呢?”   春兰笑道“一个是世子爷从小带到大的玉佩,还有一个是容妈妈。”   “容妈妈?”   “对啊,当时老王妃还在世呢,命令容妈妈检查世子爷身体上的胎记,对比了一下,就认出来了。而且——”   “而且什么?”   “而且世子爷离家虽有两年,但对王府的事还是记得一些的。家中大小人口、宗族旁亲,都能说出个一二来。”   春兰说完了,瞅见世子夫人坐在栏杆上,是沉思的模样,不由得放轻了脚步,欲待下去。   却不妨顾妩叫住了她“除了容妈妈之外,谁还从小带过世子爷?”   “这”春兰摸摸头道“好像当时有一个曹妈妈也奶过世子爷一段时间,不过不久她男人出了事,她也就回家了。”   顾妩点点头。   她将靠枕拍了拍,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着,对春兰道“左右无事,这府里还有其他的什么八卦,你一并说来与我听听吧。”   石阶苔藓初绿,亭内幽香阵阵,亭外细雨横斜,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,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,顾妩凝视着窗外飘飞的雨丝,听着春兰的八卦,感叹着这一趟出来赏花,没白来。   王府西边林子里闹鬼,穿白衣的鬼怪在树梢子里飞来飞去,吓傻吓疯好几个人;容妈妈乃是老王妃的姨表亲戚;王妃娘娘自礼佛以来,已跟豫章王分居好久了.......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转眼就到了霍氏生辰宴。   豫章地界稍微有头脸的人都送来了贺仪,马车从通政街排到朱雀街,府门洞开,人来人往,执事管家披红挂绿,迎来送往,人人脸上皆有得色,儿臂大的花烛彻夜不息,将王府点的如同白昼一般,真真是鼎盛煊赫,热闹非凡。   但霍氏一概不理,依旧诵读佛经,只说了一句“家宴时再来寻我”旁的人也就呐呐,屏息退去了。   傍晚明月将升,锦墨堂雾气沼沼,锦幛绣幕花团锦簇,十二支宫灯齐悬于檐下,亭内也亮着羊角大灯,地下铺着拜毯锦褥,人踏上去,松软无声。   亭内早摆了一席,骨瓷镶银官窑杯盏,亮闪闪的如同银光一般;正中间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富贵香鸡人参全鸡汤,旁边簇着银丝蒸扇贝、清蒸海上鲜、油泼百花鲈鱼、双菇扒福肘,一色的象牙白彩碟;另有木樨银鱼、鲍汁灵菇鲍片、云腿扒时蔬、脆皮烧鸡,每人跟前一副鸡翅木镶银筷,一碗花胶炖北菰,碟子里堆着高高的脆奶海皇卷。   豫章王澹台元很高兴。   通过春兰的八卦普及,顾妩知道霍氏近些年来深居简出,日日诵读佛经,很少见澹台元。此次家宴,恐怕是澹台元难得的见到霍氏的场景。   顾妩看看霍氏虽面容平静但依然倾城绝色的脸,再看看豫章王起于行伍间的旷达豪爽之色,突然间觉得澹台明很会继承,挑选了父母亲最好的优点,竟让他长成一个惊才艳绝的人物,相比之下,他的弟弟澹台赫则要逊色许多了,内里就不用说了,外面的也给比下去了。   但那又怎样呢?   “赫儿,这扇贝不错,你挟去尝尝”   “赫儿,这鲈鱼是才从湖里捞上来的,新鲜的很,你划一块”   “赫儿,汤要不要喝?”   .......   顾妩冷眼瞧着霍氏挟给澹台赫的菜越来越多,再瞧瞧澹台明碗内空空,只默默扒着白饭,不知为什么,突然觉得心凉起来。   作为一个长年在战场上厮杀的武将,澹台元没看出什么好歹来,只觉今日妻贤子顺,和和美美,不由得长饮了一杯酒,朗声笑道“今日王妃生辰,本王与大家同饮此杯。祝王妃年年有今日,岁岁有今朝。”   说完将酒杯高高举起。   众人也就不得不配合他的面子,五只酒杯举在一起,就着清风,一饮而尽。   澹台元“呲溜”喝完酒,抚着胡子哈哈大笑“王妃,赫儿是不是该成亲了?”   霍氏抬眼向澹台元看过去。   她天生绝色,烛光下,红唇娇艳,面若晓月。受这样的目光所注视,澹台元竟然有些结巴起来“太仆寺林家的女儿就很不错,我预备为赫儿聘来主持中馈......”   “啪”   霍氏眉眼冷淡,手中筷子狠狠的惯向桌面。   “不许聘林家的女儿,”她若无其事的往澹台赫碗里挟了一个虾元“我已着人往京都去寻,估计很快会寻来一个高门贵女,得配我儿。”   席间的气氛一下子冷起来。   顾妩打量了一下澹台明,见他还是老神在在的扒饭、吃菜,仿佛刚才这一番争论没有存在过似的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澹台明(呆):我真的不是我姆妈生的? 蠢作者两手一摊:我并没有想好该如何安排你的身世来凸显你的主角光环。或许,你连不是你爸爸生的都不一定。   ☆、旧人旧事      夜风裹挟着木芙蓉的淡雅拂向寂静的五人,顾妩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早已冷掉的鸡汤,只觉那浮在上面的冷油都腻在了嘴边。   一方素净的手帕递过来。   澹台明眉眼淡然,眼中却有烛火跳动,他淡淡道“嘴角沾了点油,擦擦吧”   正在此时,侍卫匆匆来报,“王爷,玄帝派人送来王妃娘娘的生辰贺礼。”   霍氏率先站了起来。   顾妩明白,她是京都人,见着京都旧人旧物,自然比旁的人激动些。   澹台元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问道“来送贺礼的是哪个?”   “十七皇孙”   澹台元的动作顿住了“生母是番邦萨满法师的那个?”   侍卫苦着脸点点头。   “十七皇孙由于生母而被人耻笑,性子是喜怒无常的,稍有不顺,得罪他就是一场祸事。去年应伯爵职位被撸,就是他在中间搅的局”   玄帝虽然势弱,但到底还是天下共主,各家还没起兵争霸,皇权有着一定的威望,澹台家此时还属于下风。   澹台元喃喃道“怎么派了十七皇孙来?随便派个太监来也是好的呀”   侍卫继续苦着脸“可能这差事没什么油水,只好派他来了罢”   澹台元眼一瞪“胡说,给王妃送贺礼,怎么会没有好处?就算回赠的金银珠宝,我也不会少了他的,必要京都的人明白,给王妃贺寿,好处是大大的有”   “可能是行监督之意吧”澹台明淡淡道“玄帝毕竟是玄帝,他想牢牢把着天下的权柄。今春以来,不止是咱们家,宜州、崇州、真州,各地都陆陆续续有玄帝派出的天使巡狩,估计是察看各地异动。”   顾妩默默的戳着那冷掉的云腿,心想不愧是当过皇帝的人,上位者的心思揣摩的就是透彻。   霍氏轻拂衣袖,冷冷道“十七皇孙已到门口,你们这对父子还在闲话吗?”   澹台赫极有眼色的上前扶住霍氏的手“娘,儿子陪您去看看京都贺礼”   霍氏拍拍澹台赫的手“赫儿,娘带你看看从京都来的瓷器和丝绸,都是绝佳的上品,豫章这地是见不着的。”   顾妩抬起头看了看霍氏披着的云丝锦袍,绣着“杏林春燕”的挑丝宫装,发上簪着的赤金凤钗,颈上垂着的珍珠璎珞项圈,没有说话。   假山上的流水声淙淙而过,一个声音响起“小王来得迟了,恭贺豫章王妃生辰”   嗓音淡雅柔和,要不是预先听过此人暴虐的传闻,顾妩还以为这是一个温和的人。   同时她也在心里暗暗疑惑,这人的声音好像有点熟悉,然而她从未去过京都,更加没有见过这十七皇孙。   “啪”一声,澹台明生生拗断了手中的鸡翅木筷子。   顾妩愕然的看着他。   澹台明绝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刻,如此的情绪外露,在他的一生中,极为少见。   澹台元已上前迎贺“恭迎十七皇孙大驾”   “豫章王不要这么见外,唤小王季舒即可”   顾妩在一旁呆呆的坐着,心想,本朝皇孙从煜字辈,就因为生母不堪,他连个排名都捞不到么?   再看时,澹台明脸色已铁青,眼中怒火如岩浆般爆发出来。   隔的有些远,顾妩看不清十七皇孙燕季舒的身影,只捕捉到一袭玄狐大氅的边缘,便觉明月之下,高台之上,那人犹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,丰姿奇秀,高贵清华。   “你有没有觉得那来使很熟悉?”   “啊?”顾妩疑惑道“他的声音确实让我感到很熟悉,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十七皇孙啊”   澹台明执起杯中酒,一饮而尽,攥了她的手,冷冷道“我带你去见见他”   顾妩被他拉着走。   他走的又快又急,顾妩在身后嘀咕道: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捉奸夫呢   到了亭楼外,皇孙燕季舒已于澹台元、霍氏、澹台赫一行人言笑晏晏,把酒言欢了。   霍氏看来尤为喜悦,她不住的抚摸着那些顺滑如水的丝绸、象牙白的牙雕笔挂、粉彩的描金花瓶,脸上现出的是小儿女的思乡之态。   听到动静,燕季舒转过脸来。   顾妩心中一个咯噔。   她看向一旁的澹台明。澹台明已平复了神色,恭恭敬敬的行礼道“十七皇孙安”   燕季舒含笑托起澹台明“小王受之有愧”   顾妩亦忙屈身下拜。   燕季舒道:“久闻明世子妃含章贞吉,婉嫕淑慎,小王今日一见,才知传言不虚”   澹台明眼角有寒光闪过。   那边澹台赫已上前行礼道“酒席已重新备了,请皇孙入席”   顾妩落后一步,拉住澹台明衣角,低声道“怎么会是他?”   澹台明左手背起,冰魄剑迅速成形,往外一击,又是“啪”的一声,云母屏风被削做两半。   他融剑于水,负手望月,淡淡道“谁能想得到今日的燕王孙会是以后的北漠萨满法师呢?”   上辈子,魏怜儿得宠后,她所居的永寿殿常行祭祀乞福事,顾妩曾撞见过几次,主持仪事的就是这个燕皇孙。   当然,那个时候他全身裹在一件形容不出来的厚重袍子里,只露出死人样苍白的脸,连眼珠子都是僵硬的,直直的望着人时,仿佛是僵尸从地狱里跳出来。   现在的这个燕皇孙虽然裘衣加身,玉冠在上,但顾妩看得出来,他与那个北漠萨满法师的气质是一致的,所以能很轻易的认出来。   而连她这个只撞见过几次的人都认出来了,顾妩不信澹台明没认出他来。   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顾妩问道。她隐隐约约觉得,这个先是燕皇孙,后来是北漠萨满法师的人物,应跟澹台明上辈子身死国灭,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。   “他日我登上皇位后,必定尽屠前朝子孙,一个不留”澹台明的神色突然发起狠来,一字一句道。      ☆、□□      一时宴席毕,众人将燕季舒送往客馆安歇,澹台元原本赔笑的脸瞬间肃穆下来,他拈着胡须,沉沉的望着季皇孙远去的马车背影。   “明儿,为父有事与你相商,跟我去一趟书房罢”   澹台明拱手道“喏”解下身上织锦披风,覆于顾妩身上道“夜里风大,别着了凉”   顾妩站在那里,一动也不动。   于是那披风就顺着肩头滑了下来,跌在泥里。   人群中不知是谁冷笑了声,澹台明叹了一口气,弯腰将披风捡了起来。   澹台赫抢先道“哥哥好孝顺啊,娘一个人冷冰冰的站在这里,你却只顾着嫂子,怎么不给娘也披一披”说完像炫耀似的,解下自己的披风,绕到霍氏背后为她披上“娘,夜里风也大,您别着凉”   霍氏眉开眼笑 “我养的好儿子,果然是疼我的”   顾妩冷眼瞧着,觉得就算是澹台明解开披风,先奉于霍氏,只怕霍氏也不会要,反辱没了自己。   风拂帷幕,吹皱锦丝千万。   前方澹台元催促道“明儿,还不过来?”   澹台明深深的看了一眼 “阿妩,等我回来”转身就跟上了澹台元的步伐。   明月下,他的背影既高且直,像是漫步林间的雅士,一步一步都是写意的从容。   霍氏挽起披帛,对澹台赫道“赫儿,我们也走吧”澹台赫点了点头,顾妩忙前执宫灯,恭敬道“母亲,天黑路滑,让儿媳为您执灯吧。”   霍氏挑了挑眉,看向顾妩。   她这个儿媳,素来是清冷的,霍氏还是头一回看到她如此殷勤,目光也就闪了闪。   “为母解忧,是你做儿媳的本分。既然你执意尽孝,我也不拦着你。春兰,扶着你家夫人小心着点脚下”   顾妩微微一笑,如玉的手执起宫灯锦柄,柔声道“母亲,请。”   顾妩容色本就倾城,此时粲然一笑,当真美目流盼,柔情艳逸、美艳不可方物。   澹台赫只觉一股芳香之气袭来,顿觉心魂俱荡,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。   顾妩已转身,并没留意这边的光景。   春兰却看了个清清楚楚。   “啪”   澹台赫的安禄之爪在半途中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。   澹台赫轻薄顾妩是悄无声息的,但春兰打澹台赫的手背,却是大家都看得见听得着的。   “噗通”一声,春兰咬着唇跪下,并不敢抬头。   霍氏冷冷道“来人,唤管家来,将这丫头打一顿卖出去。”   春兰是顾妩的丫鬟,打狗还要看主人,何况是发卖一个丫鬟。但现下的情况,顾妩并不愿与霍氏起冲突,忙笑道“母亲,这丫头乃是我用着得意的,卖出去媳妇恐怕要再找几个月才能找到这样一个可心的,求母亲换个法子罚她罢。”   实在是澹台赫的□□心起的突如其来,夜里看不清楚,顾妩到现在为止,也不知道春兰为什么打澹台赫那一下子。   冷风一吹,澹台赫霎时而起的色心也被吹灭了,他生怕这丫头大庭广众下说出什么来,也道“看这小丫头也不是故意的,罚她几月月银就可以了,赶是不必的了。”他上前一步,龇牙咧嘴道“还不磕头谢恩?”   春兰抬起头来,目光潋滟的看了他一眼,复又低下头去,在青石板地上磕了几个响头,呐呐道“谢王妃娘娘”   霍氏从鼻子里发出冷淡的一声“嗯”。   却在回去的路上,不要春兰跟着了。   过水亭,绕阁楼,穿回廊,宴席的喧哗之音渐渐远去,只余一片宁静的回响。   软缎鞋不紧不慢的踩在青石板上,霍氏突然道“今夜你如此的不同寻常,必是有事,我们已出了华歆居,离正院还有两里,就是白天,这里也是无人的。你有什么事,说吧。”   顾妩将宫灯悬于矮树枝下,以袖掩口,格格笑道“母亲真是聪慧。”澹台赫看看身板挺的笔直的霍氏,再看看笑得如同猫咪的顾妩,突然觉得自己多余起来。   “那个,你们两个在这里议事吧,我院中还有事,我先走了”   却是顾妩先于霍氏叫住了他“澹台赫,你不能走。”   听得顾妩连名带姓的叫自己,澹台赫立马激了一激。   霍氏安抚性的拍了拍澹台赫的肩“赫儿,不要担心,万事有娘在。”   顾妩从斗篷中慢慢抽出双手,在月光下细细打量着自己骨肉匀称的手指,涂的鲜红的指甲,慢慢道“不知小叔最近做何事体?”   澹台赫道“这个容易答。我嘛,帮娘亲料理料理事体,收收赋税,行走行走,无事忙的一个闲人。”   顾妩掩口笑了起来“无事忙,无事忙。难道小叔真要一辈子荒度,做个田舍翁吗?”   澹台赫掏了掏耳朵“我生来就是这个命。带兵打仗,赚取功名,那是哥哥的事情。”   顾妩冷笑道“什么叫做是你哥哥的?他能打仗封爵,官做的越来越大,你为什么不能?”她的语气厉而辣,如同脱笼的兽,“你又哪里比他差了?”   澹台赫眼睛一亮,目光灼灼的看着她。   顾妩微微一笑,也把眼紧盯着他瞧,目光毫不避讳。   霍氏在一旁道“顾妩,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   顾妩耸了耸肩“母亲,我只是把我心底的话说出来而已。”   “噗通”一声,澹台赫向霍氏跪了下来,昂着头道“娘,为什么我不能带兵打仗,上阵杀敌,为什么人人都称赞哥哥,而对我只字不提?”   “因为你哥哥是世子,继承王府,掌管着澹台府所有的财物、马匹、女人。而你,只能在过年过节的时候,从你哥哥手里讨得一点残羹冷炙,了度余年,如此,如何不怨别人轻贱你?”   霍氏早已泪流满面,闻听此言,怒道“住口!你这挑拨离间、居心叵测的女人,当初就不该娶你进门!”   顾妩冷冷一笑,回唇反击道“我居心叵测?那母亲您蛇蝎心肠,虎毒食子,又怎么算!”   霍氏脸色大变,她大喝一声“你说什么!”同时手指向前,顾妩吓的后退一步,以为她要来捉自己,却见她手指在澹台赫后颈处轻轻一点,澹台赫浑身一震,两眼一闭,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。   顾妩后退一步“母亲怎么会点穴的功夫?”   霍氏将手藏于袖内,淡淡道“这等粗浅的点穴功夫,稍微学一学就会了。”   当此之时,明月升于中天,天上地下,俱是一片银光似的白,澹台赫被霍氏用衣袍裹住,放在背风的花丛处,处理好后,霍氏、顾妩两人站在空地前,打量着彼此,互相都不说话。   “母亲为什么要点了小叔的穴道,是怕小说听了什么不该听到的吗?”良久,顾妩道。   暴怒的神色已从霍氏的面上隐去,她眉眼平静,淡淡道“你知道了些什么?你又要说什么?”   顾妩微微一笑“我什么都不知道,什么也不想说。”   霍氏冷冷一笑,转身欲走。   “母亲如此宠爱小叔,为何不奏请王爷,请立小叔继承世子位,将澹台明赶出府去?”   霍氏回转身来“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?”   顾妩点了点头“我说的每一个字,都是我的心之所出。”   风将霍氏的鬓发吹得浮起来,她拢了拢,道“夫妻本为一体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你的立场,我却是看不清了,”她上上下下的打量道“我还是刚才的那句话,当初就不该聘你。”   顾妩披风急旋,在风中吹出昂扬的姿态“我乃平城顾家嫡女,德容言功,尽皆完备,不嫁你们澹台府,我自有更好的去处,我并不曾辱没了你们澹台家。”   霍氏大笑起来“好,好个不曾辱没,做为女子,世人已轻贱了你,但你自己却有风骨,极是难得。”   顾妩微微一笑,上前道“母亲也不可令人小觑啊。改立世子一事,母亲想如何?”   “你可知道,澹台明不是世子,你作为他的妻子,身份地位也会发生变化?”   顾妩点了点头“我自然清楚。”   霍氏迟疑道“那你.....”   “母亲,既然您不将澹台明当做自己的骨肉,那我这个做妻子的,也就没什么顾忌的了——”却不防这句话惹到了霍氏,她不满的攒起眉“明儿是我的长子,我疼爱他还来不及,怎么会不把他当做骨肉?你在胡说些什么?你到底知道些什么?”   顾妩摊开双手“母亲,我早说过了,我什么都不知道。”   霍氏冷冷一笑“既然你不诚心对我,那我跟你也没什么话好讲。横竖是你对明儿生了异心,急的人是你。”   “母亲,六岁时回来的澹台明,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?”   这一句话,将霍氏的脚步生生的顿住了。   顾妩慢慢的走上前,笑意盈盈“或者说,现在的澹台明,到底是不是我的夫君。您知道,我的夫君,该是王府世子,而不是从哪里来都不知道的冒充犯!”   顾妩清清楚楚的看到霍氏的脸色变了又变,几息之后,她按捺住神色,笑道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明儿当然是我的明儿,却是老王妃都确认过的。”说着,就绕到花丛后,欲解开澹台赫的穴道,以防更深露重,伤了身体。   却不料花丛后空空如也,只余那件灰鼠皮披风落在那儿,却哪里有澹台赫的身影?   “赫儿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我记得明明写的是虐渣文的,怎么写着写着快要成武侠文了。 算了,我就这么写,大家就这么看吧。   ☆、御无极   夜晚间起了雾,四周一片水汽茫茫,越发显得诡异重重。   顾妩轻轻一笑。   霍氏瞥见她的笑容,立即大怒“你笑什么!若不是你无事生非,拉我到此处说话,赫儿怎么会跟过来,赫儿若不跟过来,他又怎么会白白的不见!”   顾妩掩口而笑,竟是极媚的姿态“母亲,有胆子抢走小叔子的人,不在今天也会是明天,不过是今儿个不凑巧,撞上罢了。要紧的是将小叔子给找出来。”   她正要去呼寻王府侍卫,转眼间望见澹台明从九曲回廊处走了过来,不由得嘲讽道“说曹操曹操到,帮忙的人来了。”   澹台明走到近前,向霍氏施了一礼,“母亲”   霍氏冷淡的嗯了一声,道“快着人搜寻你弟弟。”   澹台明刚要低头答应,一个渗人的语音传来“小柔.......”   当此夜深人静之时,这声音仿佛从地底,从水中传来,响在你脑后可,响在头顶亦可。无处不在,无所不包。纵是两世为人,顾妩身上的寒毛也竖了起来。   她猛然想起春兰说过的这边闹鬼的传说。   “夫人,那是一只绿毛白发鬼,拖着长长的尾巴,在林子里飞来飞去。你要是碰见了,那就等死罢。那鬼会一口咬掉你半个脑袋,脑浆子喷出老远........”   霍氏也变了脸色。   “.......小柔.......小柔........”   哗啦啦,羽衣与空气摩擦的列列声在顾妩头顶响起。   顾妩抬头看。   一个白发的男人身着白衣,挟着澹台赫,在漆黑的夜空中,如鸟儿般滑过 。   听到异动的澹台明也抬起头来。   他的反应可比顾妩大多了——“师父!”   顾妩瞬间觉得不妙。   果然,霍氏大怒道“你喊他什么?”   “师父”   “澹台王府乃清贵权门,你贵为王府世子,却拜一个武林人为师,成何体统!”霍氏说得气极了,“啪”一声,狠狠的甩了澹台明一个耳光。   澹台明被那一耳光甩的头偏过一边去,丝丝缕缕的鲜血从他嘴角流下。   鲜红的血蜿蜒成触目惊心的轨迹,顾妩却倍觉快意。她走上前,轻轻道“夫君,流血了呢。”却没说用帕子什么的擦擦那血,反而舌尖一舔,轻触血迹,看澹台明的眼神冷酷而冰冷。   “他是谁?”   “御无极”见顾妩露出疑惑的神情,澹台明补充道“二十年前,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剑道高手。我的冰魄银霜剑,就是他教给我的。”   顾妩拍拍胸口 “就是那个一剑落九州的御无极?”   “不错”澹台明点头。   “可是,他怎么会在王府西林出现?而且,看神色,像是疯了一般?”   “我不知道”澹台明摇摇头,“我十岁的时候,夜间路过西林这边,恰好碰上了他,他教了我一套剑法”用手指点了点头“那个时候,他的神情就已经不怎么好了,一会儿清醒,一会儿糊涂。但好在西林这边是废园,平时没什么人来,倒也平安无事。”   顾妩看着白发的御无极。   相貌自然是英俊至极的,由他的相貌可推知,二十年前是何等风采。但现在的他看起来,神色迷茫,眼神空洞,白衣白发,落魄至极。   他挟着澹台赫转来转去,口里喃喃有声“小柔,我回来啦,我把我们的儿子给找回来啦,你开一下门呀。”   当然没有人回应他。于是他也就越转越焦躁,到最后已忍不住嘶叫起来“你开门,开门,开门!”   顾妩悄悄往后退了两步。   澹台明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,安慰道“别怕。师父他不伤人的。”   “你武功比你师父高?”   澹台明摇摇头。   顾妩嗤笑“那叫什么没事!”   空地上的御无极已在崩溃的边缘,他对天狂吼“小柔.....” 顾妩感觉下一秒他就要上演狂怒焦躁,再再下一秒,就要手撕澹台赫了。   “御无极。”  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。   王妃霍氏上前一步,轻轻吐出白发男人的名字。这并不让顾妩感到惊奇,让她惊奇的是,刚才还狂躁欲怒的御无极,瞬间平静了下来。   “御无极”霍氏的声音继续响起。   顾妩看向澹台明,发现后者也是一脸迷茫的神色,也就按捺住焦急的神情,静静的等待着事态的发展。   御无极觉得在久远的模糊中,一个深藏在心底的声音梦幻般的响起。   他转过身来。   绯裙霞帔的女人,严肃而冷漠。   她的身影跟二十年前绿衣红衫、发上绑了金铃的那个巧笑嫣然的小姑娘,完完全全的重叠了。   “小柔!”   顾妩没有忽视霍氏脸上一闪而过的憎恨神情,她冷冷道“御无极,你看错了,我不是什么小柔。”   御无极还是痴痴的“小柔”   霍氏一甩袖,愤怒几乎要喷洒出来“把我的儿子还给我!”   御无极呆了一呆“你的儿子?”他茫茫然的看了看澹台赫的脸,接着欣喜若狂的把他举起来“小柔,你看,我找到我们的儿子了,我把他找回来了。”接着祈求似的跪下来,“你开一下门,你不要不理我,好不好?”   男人跪在地上,脸上是幼兽被抛弃般的凄惶。   顾妩瞠然的看着霍氏的脸上豆大的泪珠滑过。   她再一次看向澹台明。   澹台明目光沉沉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   正在这个时候,或许是点穴的时间到了,澹台赫□□了一声。   他睁开了眼。   御无极一把将他抱住,极为开心“儿子,你醒啦?我是你的父亲,你快喊我一声来听听。”接着随意的一挥手,将澹台明吸到身边“好徒儿,你快过来看,这是为师时常跟你说的师父的儿子,是不是肖似师父的风采?他可是师父与你师娘爱情的结晶呢.......”   澹台赫摸着后脑勺,还没搞清楚状况,闻听此言不由得道“你是哪里来的疯老头?在这里胡说八道,还不快放开小爷我!”   御无极揉着他的脑袋,泪水一颗颗的砸在他的脸上“你喊我一声爹,儿子,你在你娘面前喊我一声爹,我就放开你啦。”   澹台赫更觉莫名“谁是你儿子?我爹是豫章王澹台元,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玩意儿!”   顾妩心叫不好,果然御无极大喝一声,口中喷出一道鲜血,接着左手右手反掌推出,只听“砰”一声,在他身边的澹台明直直的飞了出去,砸向不远处的大树。   而澹台赫在他手中晕了过去。   眼见的御无极就要捏碎澹台赫的喉管,霍氏终于冲上去大哭道“住手,御无极,你给我住手!”   像大猩猩扔香蕉一样,御无极将澹台赫随意的扔了出去,回转身抱住霍氏“小柔”   像是多年前,天下第一的剑客抱住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一样。   顾妩生怕御无极一个狂性大发,就把自己也给活撕了,忙悄悄的远遁,跑到澹台明身边。   澹台明看着她。   顾妩伸出手指探了探澹台赫的鼻息“放心,只是暂时晕过去了。”   澹台明垂下眼来。   顾妩道“想不到你娘跟你师傅渊源颇深”   澹台明一把按住顾妩,冷冷道“别乱听,也别乱说。”   御无极的声音仍在传来“我会乖乖的,我会好好照顾儿子的,小柔,你别生气了好不好?你开下门,外面好冷,好冷的......”   顾妩冷笑起来“我倒是不想听,但我管得了吗?”   澹台明冷冷的看了她一眼。   顾妩心里畅快极了“怎么,怕我发现你娘以前的风流韵事?怕我到外面将这些事情全抖搂出来?”   澹台明嘲讽的一笑“那也得有人相信。一个王妃,一个武林剑客,谁会将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。”   顾妩正准备反击,金簪刺入皮肉的声音,“噗”,成功的阻断了她。  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。   月光下,金簪寒光冷人,御无极捂住心口,满脸的不可置信。   “你......”御无极刚要开口,喉鼻的鲜血就溢了出来。   他慢慢的委顿,慢慢的下垂,搂住霍氏的双手也从脖子、肩膀,到后背,最后,御无极捏着霍氏的裙角,脸紧紧的贴着霍氏站立的双腿。   霍氏想要抽腿,然而御无极搂的牢牢的,根本抽不动,她站的直直的,目光居高临下“御无极,你不是要追求天人合一的剑道吗?你不是要绝情灭性,无所挂碍吗?紧抓着我不放做什么?”   鲜血从御无极的口鼻中大团大团的涌出,但他一点都不在意,只昂着头紧紧的看着霍氏,眼中是无限的爱怜。   “我........”御无极刚想说话,然而一开口,就是满地的鲜血。   豆大的泪珠从霍氏脸上滑过,噼噼啪啪的砸在御无极俊美的脸上,霍氏抬起袖子,擦了擦糊满泪水的脸。   接着,她恶狠狠的拔出那插在御无极胸口上的金簪。   金簪一被拔出,御无极的身体就像破了个洞似的麻袋,鲜血如泉喷涌。   而御无极终于缓缓的、慢慢的低下了头,紧攥裙角的拳头也慢慢的松开。   他的脑海中,停留了那折磨他一辈子的那句话“大侠,我是霍小柔,我以后就跟着你,好不好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画风要歪到马里亚纳海沟了。 以及,看我文的朋友们,抱歉啊,又给你们看了一个悲伤的故事。 顶着锅盖逃走。   ☆、霍小柔      当御无极的身体像一块破布一样摊在地上,霍氏也像燃尽了的蜡烛,轰然倒地。   她躺在地上,手也搁在脸上,过了一会儿,顾妩听到了像小兽一样呜呜的哭声。夜晚的月亮那么大又那么圆,月光也很柔和,照在这个伤心的人身上,似乎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她哭得那么伤心。   而澹台明呢,已完全呆愣住了。   顾妩心想,这事搁我身上,我也得呆。是个人都看得出来,他的母亲跟他师父,有着一段隐秘的过去。   她叹了口气,扶住那棵树,就想站起来。   然而一张从天而降的网急速落下,将顾妩结结实实的罩在里面。   当顾妩被拉向高处,在树杈间慢慢晃动时,她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   直到浓郁的酒香味传来。   “酒鬼馗!”   小老头儿酒鬼馗依旧腰间别着酒葫芦,然而这一次,他没有烂醉如泥,相反的,却是难得的眼神清明,步伐稳重。   顾妩看着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长剑,知道他是为初一来报仇。   然而——   “你想要杀澹台明就杀澹台明,网我做什么!”   酒鬼馗抹一抹嘴,竖起长剑,对着澹台明道“喂,我知道是你杀了初一。本来杀手自生自死,不须出头,然而你杀的人是初一,他是我们地下黑城的希望,所以地下黑城必定得报这个仇不可。”   澹台明淡淡的“是他先刺杀我的。”   顾妩在上面噤了声,然而是她买的凶。   酒鬼馗弹了弹长剑,“嗡”剑鸣声悦耳而清脆,倒也没带着多少杀气。   “我们地下黑城倒也并非不通情理,来之前说好了,我们不要你抵命,卸下一条胳膊也就是了。”   澹台明淡淡一笑,右手一挥,银霜剑迅即在手,寒光一点也不比酒鬼馗手上的那把剑差。   “你杀得了我吗?”   一枚羽箭射中顾妩左肩,痛的她嘶嘶吸气。   那边厢,霍氏依旧躺在地上,目光空洞。   “再来一箭,我可能就要抹了你夫人的脖子了。”   “酒鬼馗你是黄汤灌多了,脑子糊涂了吧?哪里看得出来我能威胁到他?”顾妩怒不可遏,然而被网在半空中,什么办法都使不出来。   正在此时,一道幽幽的女声传来“你是要杀我的儿子吗?”   酒鬼馗吃了一惊,这声音,好生熟悉。   霍氏站了起来,手心的那枚金簪血迹斑斑,黄的金、红的血,妖艳非常。   “徐无涯,好久不见”   酒鬼馗沉沉的看着她“霍小柔!”   霍氏一动不动,脸上甚至连笑容都没有“ 多年来,你们不是在追查杀害地下黑城城主的人吗?我知道。 ”   顾妩的心上涌起不好的预感。   果然下一秒,霍氏往后让了让,露出白衣白发的御无极“就在这儿,拿去吧,但得放过我儿子儿媳一马,且此事以后不得追究!”   酒鬼馗握着剑的手紧了紧。   风吹起御无极的白发,像是塞北平原上的第一场雪,冷清而恍惚。   顾妩觉得时间过得很久,但她知道那不过是她的错觉罢了,实际上,霍氏的话刚落地,酒鬼馗就道“好,我来此一趟,虽没有带回想带的胳膊,但得到了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御无极,这买卖也不亏。”   酒鬼馗剑入鞘,灌了一大口酒,就欲去提御无极。   “慢着”   澹台明挡住了酒鬼馗的去路。   御无极的血已流到他的脚底下了。   “你不能带走御无极。”   破空之声传来,一枚羽箭又射中顾妩,她捂住伤口,觉得今天晚上倒霉透了。   她想破口大骂澹台明。   见死不救。   忘恩负义。   禽兽不如。   但她想到自己被网的处境,只敢腹诽。   霍氏替她说了出来   “明儿,你做什么!”   澹台明紧攥着拳头,嗓音稀薄不成调“母亲,他是我的......我的.....”   “师父是吗?”霍氏淡淡道“但他确实是杀害黑城城主的凶手,人家现在来要,你给人家就是了,也算了解了他的罪孽。”   “母亲!”澹台明的神情极为激动“为什么,为什么你要对他无情无义至此?连尸体都要送往仇人那里。”   霍氏走到澹台赫身边,拿着帕子仔仔细细的擦着他脸上的拂尘,冷笑道“王府西林混进了御无极这么个歹人,你知情不报,还有理了吗?”她的嗓音干而涩“你为什么不让你父王将他抓住赶走!”   “可是那个时候,他已经疯了。”澹台明跪下来,泪珠从他的指缝间往下淌。   “疯了就是保命符了吗?疯了就可以为所欲为?疯了就能在我的王府中一待二十年?”霍氏神情冷酷。   受那晶莹的泪珠所惑,顾妩突然觉得澹台明可怜起来。   但是下一秒,她说出了盘桓在心中许久的话“澹台明,那是你的生身父亲,你当然不希望他被带走。”   哗啦啦,半空中一个惊雷,劈到了林子边缘的一棵矮树。矮树倒在地上,发出巨大的声响。   澹台明猛地抬头,目光跟她对上。   顾妩蹲在网内,笑意盈盈,然而丝毫不怵,当然,她也没有忘了自远方缓缓走来的豫章王澹台元。   豫章王走过来,像是没有看到倒在地上的御无极似的,只拉着霍氏的手道“我在礼佛堂内等不到你,过来找你。”   霍氏依旧是那份眉眼冷淡的神情,她淡淡的“嗯”了声,指着澹台赫道“赫儿晕过去了,找个人来抬走罢。”   澹台元笑着对澹台明招招手道“明儿,还不过来将你弟弟背起来。”他又恭恭敬敬的对酒鬼馗施了一礼道“先生乃武林之人,此次拿走想拿走的东西后尽可离去,但下次再来,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。”最后一句,已语含威压。   酒鬼馗掏出酒葫芦灌了一口酒,径直走向御无极。   顾妩被慢慢的放下来。   澹台明依旧低着头站在御无极身边,一动不动。   澹台元神情已含不耐,他厉声唤道“明儿!”   顾妩笑道“王爷,您就别自欺自人了罢。澹台明根本就不是您的儿子。”没有人说话,顾妩也就自顾自的接下去“澹台明,哦,不对,他连澹台的姓都不能冠,他要么是奶娘容妈妈拿来顶替的一个孩子,要么早先就是霍氏跟御无极□□的种。”   “住口”霍氏冷冷道。   顾妩掩口而笑“怎么了,王妃娘娘,被我说中实情了吗?你为什么厌恶您的长子,还不是因为他不是你跟王爷所生,您看见他,就像看见过去的那些恐怖记忆,不是吗?”   豫章王澹台元扶着霍氏的手微微发抖。   顾妩继续道“王爷,我知您爱王妃甚深,但都到了这个份上了,您也别再自欺欺人了。您的长子,身上流着的,不是你的血,”她一步步走到澹台明身边,将他头上象征世子之位的玉冠给摘下来,“这样的一个身世不明的人,根本不配当世子。”   看到澹台明黑发凌乱的披散在肩头,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清贵的模样,顾妩心中快意如泉涌,将她从头到脚滋润个透。   澹台明,我终于将你最珍视的东西毁去了。   我要将你打入尘埃,打入泥底,让你看看,什么是痛苦,什么是无助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蠢作者已控制不住这文的走向了。 求收藏求抱抱, 阿门。   ☆、辱骂      豫章城最近的气氛有些微妙,因为有人发现尊贵的豫章王世子澹台明无故离府,住往豫章城中最贫贱的离人居——那里房舍破败,街道杂乱无章,往往是盗匪、扫大街的下等人、无人奉养的重病老人居住。一般人连听到离人居的名字都不愿意,因为那意味着你离贫贱又近了一点。   派往各地的兵将都收了回来,密密麻麻的驻扎在城外,城内气氛紧张而混沌。   这一切,顾妩全然不管。   她沉浸在初步成功的喜悦中,只觉浑身上下无一不痛快,无一不妥帖,就连饭食都比平日多吃了一点。   春兰给她端上午膳。   一碗猪肺汤,一碟姜汁白菜,外加一碗煮的浓滑的鱼片粥。   清清爽爽,让人觉得食指大动。   顾妩接过碗,用调羹舀起鱼片粥,正要往嘴里送。   一股酸味直冲喉头。   她弯着腰,干呕起来。   春兰还以为厨房里的人使坏,骂道“素日里对他们太好了,连坏的东西都敢送过来。”一边开箱子给顾妩找帕子擦嘴,一边收拾着菜肴。   却发现主子的神情很不一样。   眼珠子都不转了,直愣愣的。   春兰吓的禁了声。   过了许久,才听见顾妩道“你悄悄的,找个大夫来,别惊动了旁人。”   春兰见主子的神情实在异样,忙下去了。   顾妩的手不自觉的摸向自己的小腹。  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。   然而.......   她向外高喊道“备车,我要回平城顾家”   春兰垂着手进来,怯怯道“那是先请大夫还是先备车?”   “先备车。”   青石街道上,四匹白色大门拉着一辆马车行驶在夏日的午后,人人皆知这乃是澹台府世子妃出行,摊贩避让,行人让道。   屋后车内闷热,顾妩掀开车帘,好让凉风吹进,解开暑热。   就在这时,她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。   她冷笑,在车内顿顿脚“停车”   马夫忙拉住缰绳,白马在空中扬起马蹄,他迟疑道“在这儿吗?”   不远处的那条街道,污水横流,臭气冲天,房屋低矮破旧,一丝儿阳光也照不到。春兰觉得,澹台府的马棚都要比这里敞亮。   春兰道“夫人,不如我们继续赶路罢?”   顾妩一伸手“帷帽”   离人居不愧是豫章城贫人聚居之所,顾妩一路走来,虽有帷帽挡身,然亦觉污秽不堪,臭气熏天,如过臭鱼之肆。   她停在一矮棚前。   薄门板做成的墙壁,灰泥斑驳,窗扇摇摇欲坠,屋顶茅草估计是这几天雨水下得多,都沤烂了,散发着阵阵腐味。   顾妩刚要推门而入,却有人早她一步。   是一个脸上的肥肉把五官都挤没了的壮汉。   他飞一样的撞门进去,然后顾妩就听见骂人声“你欠我的三钱房租什么时候给?下旬?上次你也是这么说,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?刚来的时候人模人样,穿的光鲜亮丽,没想到是一个连三钱房租都付不起的穷光蛋。什么豫章王世子,该是脓包倒霉鬼才是!”   屋外的顾妩挑了挑眉。   她推门进去。   那壮汉依旧在骂,手指头都快戳到人的额头上了。   “没用的东西,下贱货,连三钱银子都挣不出来,羞杀人也。我要是你,趁早拿根绳子勒死自己是正经,或者跳河自尽.......”   那壮汉骂得正起劲,不妨被眼前的一锭官银给吸引了视线。   官银往左,眼珠子跟着往左;官银往右,脖子跟着往右;当官银渐渐往下的时候,他那硕大的头颅也跟着往下,下,下,下——  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。   顾妩冷笑一声“这是二十两官银,勾得尽你那三钱房租吧?”   壮汉眼珠子都不会转了,只是点头“够,够,够”却扑了个空。   顾妩把那金银往后移“你刚刚骂了几句,就打自己多少下嘴巴子。记住,”顾妩恶狠狠道“一定得重重的打,什么时候你打耳光的声音让我觉得高兴了,本夫人听着舒坦了,那官银就归你了。”   在接连的打嘴巴子声中,顾妩慢慢走到这屋中唯一的桌前。   粗糙的桌面上摆着两碟菜,一碗饭。   一碟清水豆腐,   一碟清水白菜,   一碗白饭。   澹台明正平静的一口菜一口白饭,过后菜完了,饭却还有,他想了想,将白饭倒进碟中,等那白米粒吸尽菜汁,饱涨起来,澹台明一颗一颗的挟进嘴中,慢慢的嚼着。   顾妩笑道“世子爷好专注呀。”   澹台明放下筷子,平静的道“蒙你所赐,如今我已不是豫章世子,而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”   顾妩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楚明白“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谁?你是本该人人唾弃的私生子、野种,却窃了世子之位。现在回归正常了,你也该恢复你原来卑贱的身份了。怎么,还心有不平吗?”   澹台明放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头,他慢慢的摇摇头。   顾妩抚掌笑道“很好,很好。”她打量了一番屋内光秃秃的背景,边叹息边摇头道“看来你离了世子位是一无是处,连喂饱自己都不能够,这样罢”她说道“你自卖自身,到南洋去做苦力罢,或者跑海船,总有你的一碗饭吃。如何?”   澹台明淡淡道“哦”   顾妩冷淡一笑,就欲离去。   手却猛然被人攥住。   顾妩一甩“放手”   澹台明突然道“阿妩,你快活了吗?”他不给顾妩回答的时间,自顾自的接道“我如今的模样,你快活了吗?”   “我当然快活。”顾妩的手不自觉的按上小腹“所以我才想让你下南洋,你在那里割橡胶树,嘿嘿,会活不到四十,然后就会老的跟干尸一样,死了往大海里一丢,魂魄都不得安息”   这边厢,那壮汉已将自己的嘴都打肿了,他口齿不清的祈求顾妩道“夫人,这样可以了罢?”   顾妩心里不耐烦,挥手道“可以了,滚吧”   壮汉捡起官银,一边喊着疼,一边往外走。   他哎呦哎呦的一路叫唤着,直到走到一棵古槐下。   那里立着一个拿着木剑的男人。   “曾先生,我按照你的吩咐一一照做了,半点破绽也没露出来。”   曾之孝冷笑“你骂得如此起劲,仿佛你是真正的房东一般,自然是没露半点破绽。”   壮汉嘿嘿的笑。   他是无业游民一个,整天在街上晃荡,东家讨点吃的,西家占点便宜,属于有奶就是娘的人物。这天,他正在街上晒太阳,忽然被人要求去辱骂一个男人,只管骂得越凶残越好,事后还有赏银可拿。   他当然屁颠屁颠的去了。   曾之孝如约付了金银,冷声道“滚吧,关于这件事不可吐露半字,不然........”   壮汉当然没有让他把那当然说完,笑嘻嘻道“绝不吐露,绝不吐露”一溜烟的跑了。   曾之孝望着那矮棚的方向,心中只觉涩然。   那边厢,顾妩是觉得热闹看够了,风凉话也说完了,带上帷帽,正要离开。   澹台明起身突然将她抱在怀里,温热的气息自后传来“你以后还会来看我么?”   啪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。   “谁允许你碰我的?”   红指印清清楚楚的印在澹台明半张脸上。   澹台明恍然不觉,只继续问道“你以后还会来得吧?”   顾妩冷笑道“难说,心情好的时候不来,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常常来”   “你乘着马车,要到哪里去?”   “回顾家。”   澹台明还要在问,顾妩已打断了他“你还要在问什么?你还能再问什么?你问了又能做什么?”轻蔑之意不言而喻。   澹台明没有说话,只笑了笑道“通往大道的那条路泥泞污秽,我背着你过去吧。”   “不用”   澹台明歪着头想了想“我身上半个铜板都没有,我背你过去,你付给我几十个铜板,让我把明天的饭钱弄到手。好吗?”   见顾妩不答,他垂下眼道“就当做是可怜可怜我,好吗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文更一点是一点, 说不定哪天就坑了呢, 大家开心就好, 比心   ☆、女皇   澹台明调整姿势,半蹲下来,好让顾妩顺利趴上去。   刚触到澹台明宽阔的后背,顾妩想起今早的那场呕吐,忙站直了身体道“你还是抱着我走过去吧”   澹台明笑容不减,点头道“好”   他取过顾妩放在桌上的帷帽,仔仔细细的为她带好。   澹台明眼眨也不眨的看着顾妩。   顾妩撇过头去。   澹台明伸出手指,钳住她的下巴。   顾妩怒道“怎么,刚才的教训还没够吗?还想我再打你一巴掌?”   澹台明摇了摇头。   “你是不是有了身孕?”   顾妩吃惊的退后一步“你怎么知道?”   “上辈子你怀珏儿的时候,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神情。”   不提孩子还好,一提孩子,顾妩的心就揪了起来,痛的仿佛钝刀子来回的割,痛的心脏不分日夜的流血,痛的她现在恨不得扑到澹台明身上,咬下一块肉来。   顾妩捧着肚子,慢慢的站直身体,面上神情轻蔑而冷酷“你以为,你这样低贱的人,配得上我肚子里的孩子吗?你以为,我会让他喊你一声父亲吗?”   澹台明哀伤的看着她“阿妩,就算我有千般不是万般错误,请不要剥夺我成为父亲的权利。我——”他的嘴唇翕动“我求求你”   顾妩怒极,狠狠的甩了他一个耳光。   “啪”这一耳光比之前的更响。   若说之前的那个耳光是迁怒,是无关痛痒,那么,这个耳光是实打实的狠抽。   澹台明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,丝丝血痕浮现在苍白的皮肤上,尤为惊心动魄。   顾妩咬牙切齿“你求我?哈哈,澹台明,你今天求我,哈哈哈哈,澹台明,你有没有忘记,上辈子我求你的时候?我求你不要废了珏儿的储君之位,不要放弃他。可是澹台明,你记得你说过什么吗?澹台明,我求你的时候,你记得你说过什么吗?”   澹台明痛苦的闭上眼。   “可笑啊,澹台明,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可笑吗?又可笑又狼狈,真真让人厌恶。”   澹台明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,他直直的看着顾妩,企图做最后的努力“孩子不能生下来没有父亲。”   “啪”顾妩又狠狠的抽了澹台明另一边的脸。   “我的孩子生下来,为什么要喊你做父亲?你会好好照顾他吗?你会爱他一生一世吗?你会不会突然哪天发疯,要赶走他,要抛弃他,恨不得他从来没有存在过吗?让他从高高的地方一下子跌倒,失掉斗志,失掉储君之位,失掉一切吗?啊,澹台明”她一步步紧逼,俨然是上辈子那个无所畏惧的废后“澹台明,你还有什么脸面说,你要做孩子的父亲!”   她朝他脸上啐了一口“我为认识你而感到羞耻。”   她再也没有看他一眼,转身出门。   身后的澹台明,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一般,靠着门板,慢慢的滑倒在地。   眼中是死灰的余寂。   春兰正在马车旁等的焦急,忽见自家夫人气冲冲的走出来,脸上泪痕浓重,显然经历了一场极伤心的事。   她还在愣神的功夫,顾妩已上了马车,甩下帘子,跺一跺脚“走吧”   车夫一甩鞭子,四匹白马同时扬蹄,向着平城而去。   离人居内,澹台明端坐上方。   曾之孝并几个灰衣人垂手站立。   “主公”   曾之孝从怀中掏出瓷瓶,双手递上“这是圣医堂治伤的药膏,早晚涂一次可消肿去瘀,效果极好”   澹台明接过瓷瓶,道了谢,淡淡道“等我议事完再用”   他接着说道“你让各方暗自不动,别乱了自家阵脚。对了,让朱光济严守清屏障,薛荣来打,只做不理便罢;亳州、石壁、连州,向内收缩,之前从薛荣那儿打回来的城池,全部吐回去,但只能给空城。不过要把徽州、松江、芜湖、扬州那四个富饶的地方给牢牢守住,哪座城池也不能丢。”   “是”   “主公,我另有一计”曾之孝道   “说”   “王妃娘娘已让二公子继承世子之位,不如施计让薛荣来讨豫章,促二公子出兵,两相夹击,主公可趁机渔利。”   “嗯,可以。但是别让薛荣亲自来,派人游说,让薛荣帐下的楚平来吧。楚平好大喜功,偏听偏信,比较容易对付。”   曾之孝答是。   “十七皇孙燕季舒,你们捉住了吗?”   曾之孝摇摇头“被他使计逃了。”   澹台明淡淡点头。   他看向曾之孝,见他欲言又止,遂问道“你有什么话就说吧,不用吞吞吐吐的。”   曾之孝看了他一眼“昨日在书房内,王爷向我问起你的近况”   “你怎么说?”   “按照之前的说辞,说你在码头酒馆跑腿当脚夫,住离人居,吃糠咽菜,凄惨无比。”   澹台明微微一笑“嗯,估计他也想象不到我现下过得是何种日子。”   “王爷听了,很是寂寥了一阵,然后就让我给你带了千两白银。”曾之孝从怀中掏出“大通钱庄”的银票,轻轻的按在那粗糙不平的桌子上。   千两银票在澹台明的捻抚下发出沙沙的响“嗯,一千两银子,够普通人家过上十年八年了罢?不管我是不是他的血脉,父王还是很惦念我这个儿子的。”   涉及王室血统,曾之孝没有说话。   “嗯,今天就这样吧”澹台明撑着头“以后要是没什么事,也不必天天来了,没得惹人注意。”   曾之孝应是,慢慢退下。   随着曾之孝、灰衣人的陆续离开,这个房间又陷入沉默的空寂。   澹台明盘腿坐在椅上,望着这灰扑扑的墙、缺了口的椅子,浮尘四起的床铺,冷冷的笑了起来。   傍晚时分,马车拉着顾妩停在了平城顾府外。   府中人自是得了消息,虽是傍晚,但已在屋檐内外点上宫纱红帐灯,一溜儿的光亮堂堂,照的亮如白昼一般。   母亲罗氏迎了出来,嗔怪道“三天两头的往家跑,也不怕澹台府的人说笑话。”   顾伦捋着胡须踱出来,闻言急道“女儿难得回来,你怎么还没说上几句就要把她往外推?”   罗氏急了“就你疼女儿,我不疼?可是是你那种疼法吗?怂恿着女儿回娘家,哪天她真要在娘家长住不走,你又要躲在书房里偷偷的哭了。”   被揭开大家长严肃的面具,顾伦瞪向罗氏。   顾简步下台阶,牵起妹妹的手,笑道“大家都聚在门口做什么?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出了什么事儿呢”   顾妩微微一笑,从善如流的跟在顾简身后,回到从小生长的地方。   饭后,众人围着后院刚开的木棉花说话。   顾妩问道“父亲,我们顾家的兵力有多少?”   顾伦不悦道“小孩子家家的,问这个做什么!”   “父亲”顾妩急了,她低声道“关于澹台明的传言你们听说了罢?”   三人的手停了“什么传言?”   平城离豫章有百里之遥,关于王府西林,他们那边还没有消息。   “他不是澹台元的儿子,他不是世子,他现在已被赶出王府了。”   “铛啷啷”罗氏手里的茶泼了一地。   她率先搂着顾妩哭了起来“我的好女儿,你该怎么办哟。当年结亲的时候,无论哪里都是好好的,谁能想到是这个样子呢?女儿,可坑苦你了”   母亲热热的泪水流到顾妩的脸上,那种血脉相亲的温润,让她倍感温馨。   她捉住罗氏的手“娘,这有什么,离了澹台明,我还不能过了吗?娘,你放心罢,我会过得好好的。”   顾伦捋着胡须“妩儿,你是想怎么样?”   顾妩低声道“澹台元年老,澹台明被废,远离权利中心;澹台赫,草包一个,我们顾家在中南兵广将多,为何不在此时搏一搏?皇帝轮流做,今年到我家。父亲。”   此言一出,罗氏和顾简双双变了脸色。   顾伦叹了一口气“妩儿,幸亏现在皇权势微,声望一年不如一年,不然你这番话,搁在以前,是要杀头诛九族的大罪啊”   顾妩微微一笑“所以,父亲,我才说让我们顾家集结兵力,北上京师,成为一国之主后,想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,别人再也治不了我们的罪。”   罗氏的脸已经苍白到不忍卒视了,她抓住顾妩的手“妩儿,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些称王称帝的想法,我,我没教过你这些呀。”   顾妩哪里敢说是上辈子的凄惨遭遇,只是抚摸着她娘的手背道“娘,不要惊慌。现在天下正处在分崩离析的关头,有人沉沦,有人上浮,既然我们顾家有这个实力,不去搏一把,真是枉顾了先祖为我们挣下的基业。娘,不要害怕,历来都是撑死胆大,饿死胆小的。”   顾伦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,对顾妩招招手道“来,你随父亲到书房来。”   顾伦走入书房内,看着顾妩,慢慢才道“妩儿,你要是是个男孩子该有多好。”   顾妩不解的看着他。   顾伦拿出顾家军金虎帅印,慢慢道“你要是男孩子,阿爹就能带你上战场,也就能打下江山基业了。”   “你上次回娘家,说的虽是一些浑话,可为父未尝没有想到这一点,但是”顾伦站起身,走到顾妩跟前,将手搭在他的肩上,苦笑道“可是你的哥哥不爱沙场,专爱医道、古董鉴赏,我就是想去打天下,可是一想到我的天下没有人传承,我那火热的心也就灭了,血也就冷了。”   顾妩也感到自己的血冷了。   她直视着父亲顾伦,慢慢道“父亲,我不是您的子嗣么?”   顾伦笑着摇摇头“你当然是我的好女儿,然而........ ”   顾妩解下书房内佩剑,刷的一下砍在桌角,慢慢道“父亲,没有然而,既然我身上流着您的血,那我当然也可以执掌天下。父亲,前有女皇武氏,难道顾家,就不能再出一个女皇吗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啊啊啊啊啊 抓头发 除非我坑,不然这剧情真不受我控制啊 顾妩就像个小妖精,自己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啊 以及,不收藏不评论,木有小JJ :-D   ☆、燕季舒   顾伦愕然的看着她。   他一生戎马,与罗氏只得一儿一女,对顾简,那是不必说,严加教导,期望成才,对这唯一的女儿,也没有马虎过。是锦衣玉食的养着,半点儿污秽也不让她沾,养到了十五岁,还是娇娇怯怯的性情,细声细气,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。   她披着纱衣,站在那里,依旧是柔弱的。肤色苍白,柔骨纤纤。然而,她的眼底深处却有着一簇火焰,沉浮出睥睨天下的激情。这种激情与火热,他只在几个男人身上见过,比如澹台明,比如薛荣,比如老皇帝的几个儿子,从未在女人身上见过。   “妩儿”   顾伦握住她的肩“你到底经历了什么?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?”   “父亲,你说的是什么话?”顾妩笑道,“前有武皇,后有平阳昭公主,再不济还有姽婳将军,妩儿不过是追随先人步伐罢了。”   “不,妩儿,父亲的意思是,你为何会想到那些?万事有我和你哥哥扛着,你不必筹谋这些,后院养花斗草,逍遥一生,才是你的快活。你无须把自己弄得这么累”   顾妩心如刀割。   她要怎么说,上辈子她就过着父亲口中的快活日子,万事不经心,大难来临时,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大家子分崩离析,骨肉分离,每当她梦到家人流放路上黄沙滚滚,一步一个血印时,她都悔不当初。   若是能重来,她要牢牢掌控一切,再也不让自己和家人的命运被澹台明所左右,她要凌驾于一切之上,以造物主的姿态看着澹台明,让他也尝尝被伤痛被背叛的滋味。   她呼了一口气,恳切道“父亲,如今皇权旁落,各地继有起兵,我们顾家世代在平城经营,若揭竿而起,必一呼百应,那天下就唾手可得了,如此千载难逢,我们为何不把握?”   顾伦年届五十,两鬓斑白,他看着顾妩,眼中有着哀怜与痛惜“妩儿,你当天下是你的绣布,任你的绣针在上面描画吗?中央皇权虽势微,可有郭令威率四十万羽林卫镇守京都;京都凭着函谷关,易守难攻,任你有多少精兵良将,也打不进去;又说咱们这边,不错,”他捋着胡须“咱们家在平城是有威名,可前有豫章王,后有柴嗣昌,哪一个也不逊色,你想要这天下,可是他们也想要,咱们拼得过他们吗?”   天色越发的暗下去,冷风从关不住的门窗往里灌,罗氏持着火烛走进来,劝道“好了好了,有什么好说的?散了罢,妩儿。别跟你爹说些有的没的,你都嫁人了,相夫教子才是正经,女孩子家,心别太野。”   心别太野,这话像一柄大锤,咚咚的砸在顾妩的心上。   顾妩咬住嘴,默不作声。   罗氏从屉盒中拿出时令茶果,玫瑰蜜糕、松油卷儿,又倒了一碗杏仁酪递给顾妩“我吩咐小厨房现做的,趁热吃最好。”   顾妩掀开盖盅,杏仁酪的香气浸湿了她的鬓角。她慢慢的喝了一口,渐渐觉得身子暖和了起来。   “妩儿,今天太晚了,你先回去罢。”   “那女儿说的事情.......”   “你先下去,过几天再与你谈论此事”   顾妩向父母行了个礼,转身退下。   书房内,罗氏低声问道“女儿与你说了些什么?她这次回来,我觉得她怪怪的。”   顾伦喝了几口茶,将顾妩说过的话略略提了几句,当然没敢把逐鹿天下的意思全盘托出。   可饶是这样,也让罗氏吓白了脸“是上次驱邪没驱净么?怎么觉得妩儿还是魇着了的模样,”她扭着帕子“不行,还是得再请一次红叶观主。”   顾伦连忙叫住了她“你上次请红叶观主,闹哄哄的,流言已有了。你再请,那真是把顾家和妩儿架在火上烤了。先别忙,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。”   罗氏急的要哭出来“那你说,该怎么办?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的。”   “夫人,你是否觉得,女儿乃是出嫁之后才变得稀奇古怪的?”   罗氏瞪大了眼。   “你我都知道,妩儿嫁人之前安静的很,连蚂蚁都不敢踩,但她嫁入澹台府之后,性情就变了。”   罗氏侧着头思索“你不说还好,你这样一说,我也觉得女儿确实是嫁了人后性情才变得。以前她多么温柔可爱啊”   顾伦捋着胡须“派几个得力的幕僚前往豫章,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,使得妩儿性情大变。”   顾妩刚出院门,寒意就自脚底侵袭上来。   不过,她并不在乎。   比这更冷的寒冷她都经历过,她并不在乎。   她一边提着灯笼往前走,一边苦苦思索着父亲的话。   平城顾家,在中南一带,确实说得上话,但若是想打天下,实力肯定不行。顾妩想到,父亲的考虑是比她周全,顾家哪一项都不缺,然而哪一项都平平。   她边思索边往自己的院中而去,不知不觉,竟走到两院的夹道中。   白日里这夹道幽静狭长,配着两边木芙蓉的落花,走过去有着落花拂面的轻盈,但此时深夜,甬道陷入完全的黑暗,顾妩提着灯笼,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。   “梆梆梆”打更人的梆子一下一下的,敲在顾妩耳边。   她退后一步,转身离去。   一把匕首抵上的她的腰。   “别动”   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响起。   “别伤我分毫,不然你也跑不了。想要金银,我头上的金簪你尽可拔去。”   血腥味在她鼻间萦绕。   “别说话,也别嚷,不然我要你的命”匕首又往里进了一点,顾妩感到利器刺破皮肉的疼痛。   “这是哪里?”   “平城顾家”   “平城顾家?可是澹台明的夫人娘家?”   “不错”   “那你是谁?”挟持时丢掉的灯笼被人举了起来,往前递了递,照见她的脸。顾妩直着眼,冷着脸,盘算着如何脱身,顺便给这人一记冷刀子。   耳边却听见“咦”一声,一张脸凑了上来。   顾妩不由得斜眼看去。   方寸间的灯光下,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出现在顾妩眼前,深眼窝,眉骨隆秀,卷曲的睫毛又长又密,但脸上沾满鲜血,使得他的清秀变作狠厉。   “十七皇孙”   顾妩愕然“你不是在驿馆吗?怎么会在这里?”   燕季舒靠在墙上,捂着嘴轻轻的咳了起来“我刚在驿馆歇息,就有刺客来刺杀我。短短几天之内领略了豫章、平城等地的风光,豫章果真是人杰地灵,连招待皇孙的方式也与众不同。既然你们如此招待,我岂可坐以待毙,自然是要陪着你们玩一玩的。 ”  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,顾妩有些愕然“他刺杀你?你怎么知道是他在刺杀你?若是有人嫁祸呢?”   燕季舒讥讽的一笑“你可不要说你不知道你那好夫君在干什么。在豫章,还有谁能越过他,派出一波波的杀手,而不被人知?”   顾妩只做不理,心想,澹台明为何要刺杀燕季舒,他明明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人呀。她扒拉了一遍上辈子不满他登基的皇朝子孙,并没有燕季舒的名字。   莫不是这燕季舒跟上辈子的北漠灭了他的国有关系?   可燕季舒在北漠无权无势,打仗也不行,除了有一个当萨满法师的生母,跟北漠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。  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。   “怎么,要将我送给澹台明吗?”   顾妩摇摇头“你能逃到这里来,定是经过了很多波折吧?”   燕季舒微微一笑,“不辛苦,也不过是躲了十七次追杀,我身边的死士死的一个不剩而已。”他突然咬牙切齿道“等我回到京城,必会上报皇爷爷,让他治澹台明死罪。”   顾妩摇摇头,心想,不会了,若她没记错的话,下月底,老皇帝就会死去,几位皇子互争君位,引来京都大乱,各地也不在遮遮掩掩的了,光明正大的竖着大旗,想要天下。   于是顾妩就道“京都你就别回去了,去往北漠吧”过不了几时,薛荣会趁皇子夺嫡时,攻下京都,大肆屠戮燕家子孙,燕季舒去京都,是走死路,去北漠,却还有一点生机。   燕季舒面无表情“我为什么要去北漠?”   顾妩叹了一口气,她当然不能说,你燕家的江山要颠覆,你的亲人会被人用尖刀杀死。她戴上兜帽,将自己全身隐藏在漆黑的斗篷中“你的母亲不是萨满法师吗?你去投奔她吧。”   “我贵为皇孙,这天下是我燕家的天下,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,为什么要去北漠? ”   顾妩捡起灯笼,继续往前走“那就当我说错了话,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。”      ☆、爱恨往事   燕季舒牵住她的袖子“别走”   顾妩停下来,转过身,惊讶的看着他。   “你就这么走了呀”   朦胧的烛光下,燕季舒抿了抿嘴,赧然道“我被你夫君的杀手追杀了一整天,从早到晚,一粒米也没有进。”  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似的,他的肚子咕噜噜的响起来。   顾妩想了想,道“那你跟我来罢。”她提着灯笼,带着燕季舒来到小厨房。   顾妩用钥匙启开小厨房的门,四处查看了一番,见各处都打扫的干干净净,一时间也不好再拿那些肉米面出来,水缸边随意的搁着几截断藕,她就把眼睛再往四处看一看,见东面窗下的陶罐中泡着几斤糯米,想了想,就对燕季舒道“给你做个糯米藕吧。”   燕季舒的眼睛亮晶晶的,他捋起袖子“好,我把火灶点起来。”   顾妩取过菜刀,将糯米的一头连同藕蒂切掉数寸,将泡好的糯米捞出填入莲藕中,一边填,一边用筷子捅结实一点。   等她将糯米塞好,锅中的水也煮沸了。于是,她将酿好的糯米藕放入锅中,再往里面放入点冰糖和红枣,就盖上盖子,默默的坐在小杌上,等着那糯米藕好了。   燕季舒的烧火棍无意识的在地上划拉,他看着顾妩道“听说澹台明不是澹台元的儿子?”   顾妩拿眼看了他一眼,耳上的蓝宝石坠子就在白嫩的脖颈处一荡,她不无讥讽道“你连这都知道。”   燕季舒低着头,“豫章城都传遍了”他拿了一截木柴,去不往灶里塞,只在掌心处来回的旋摩,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鼓起勇气似的道“你会跟澹台明和离吗?”   锅里的水噗通噗通的煮开了,顾妩掀起锅盖看了一眼,又抓了一把红枣放进去“你问这个做什么。”   燕季舒呐呐的笑“他都不是豫章世子了,你还跟着他做什么?况且,况且”   “况且什么”顾妩饶有趣味的问道   “况且他对你又不好”说完这一局,燕季舒飞快的低下头,只把两只眼盯着膝盖看,似要在那上面看出一朵花来。   “你从哪里看得出来他对我不好的了?”   燕季舒抬起头来,直直的望着她的眼睛“他要是对你好,你就不是现在这种忧愁万分,心事重重的模样。”   顾妩微笑起来“你虽是男人,却比女人还懂女人的心思。”   “我娘就是像你这样,时常呆呆的坐着。”   顾妩不想再跟他多说下去,将熬好的糯米藕取出来,一一 的切了排在碟中,推向他,道“吃吧”   又将身上的贵重的头面首饰取下,用帕子包了递给他“你拿着这些,无论是到京城,还是往北漠,都够你一路的花费了。”   燕季舒捏着那包裹,看着她,忽然直愣愣道“你跟我一起去北漠吧。”   顾妩眉头一皱“你胡说些什么?”   那些说出来的话像是给了燕季舒极大的勇气似的,他站起来,伸手就要去握顾妩的肩,自然是被她躲去了,然而话却是没有躲过“你在此间不快活,不如随我去北漠,那里地广人稀,水草丰美,景色漂亮极了。你见了,定也会欢喜的。”   顾妩站起身来,冷笑道“我看你是疯了”说完一甩帕子,提着灯笼走了。   身后传来燕季舒似有若无的低喃“疯不疯的,我自己心里清楚。”   顾妩躺在床上,并不明白燕季舒那番话的意思,然而第二天天明起来,她就明白了。   车轮压过青石的辘轳声在她耳边响起,帘外的车夫往马上抽了一鞭子,“驾”!   这车走得更快了。   顾妩慢吞吞的爬起来。   燕季舒换了一道干净的衣裳,也坐在马车内,倒了一杯酒,递到顾妩的嘴边“农家的米酒,要不要尝尝?”   顾妩一挥手,酒水撒了燕季舒一身。   他也不恼,随手撩起腰上的汗巾擦拭胸前的酒液,笑盈盈道“我先容着你几天,往后可不能这么坏脾气。”   顾妩头昏脑涨“是你将我捉来的?”   燕季舒两手一摊“不然呢?”他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看,得意道“看,知道主母在我手上,一个一个的都像脱了毛的鸡一样,哪个都不敢动弹。”   顾妩明白,杀手忌惮她在燕季舒手中,投鼠忌器,因此停了追杀的动作。   她沉声道“你不怕澹台家和顾家联合起来追杀你?”燕季舒抚掌大笑起来,他执起顾妩的手,指腹轻轻摩擦几下“有了血脉淆乱之事,澹台明那边是焦头烂额,顾不上我,至于顾家么”他拖着长长的音调道“哪有岳父对新女婿对手的道理呢?”说完握着顾妩的手,抬起放在嘴边轻轻的吻了一下。   顾妩转过头去,面向车壁,一言不发。   燕季舒一舒手臂,轻轻松松的将她揽在怀里,欲要在她柔嫩白致的脸上落下一吻,瞥见她幼兽发怒似的目光,呵呵一笑,改为落在她的发顶。   “你给我喂了什么,怎么我浑身提不起劲?”   燕季舒摸摸她俏丽的脸蛋,微笑道“把你从顾府里带出来,费了我好大一番周折,因此给你喂了一点迷药,不碍事。你放心,明天或者后天,这药性就解了。”   顾妩冷笑道“我有什么不放心的,我放心自己瞎了眼,误将你当做好人。”   然而到底不忿,她翻身坐起,冷冷道“你抓我来,不过是想将我当做一个筹码,好让澹台明下手抓你时有所顾忌,却偏偏说些有的没的来哄我,打量我是那等少不更事的怀春少女,你说几句我就受几句。”   顾妩的肤色本就极白,此时气冲胸臆,双颊嫣红,配着高高吊起的眉尾,倒有一股说不出的高山白雪似的凛然。然而燕季舒自来就有些牛性,顾妩这硬碰硬的性子,偏偏吊起了他的胃口,他哈哈笑着伸出手摸了她一把“你果然聪明,竟能将我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。不过有一样你可说错了”他慢慢抚弄着顾妩蜿蜒至他脚下的衣带“我对你,却是有几分真心的”。   燕季舒拖着顾妩一路向北,中途不停的变换马车与车夫,他们出平城的时候是盛夏,然顾妩有一天掀开帘子看,几粒雪籽儿飞到她的嘴里,甜津津的。   她打了一个喷嚏,退回马车内,将手慢慢的抚着肚子。   燕季舒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,向后靠在马车板壁上“澹台明的?”   顾妩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,眼角眉梢都是柔和的喜意“是我的孩子,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宝贝。”   燕季舒嗤笑了一声。   “我带着你都快有两三个月了吧,却也不见他的人来追,可见他心中根本没你。”   顾妩看了他一眼,拿手抚着肚皮“我不知道澹台明心中有没有我,但你的心中铁定没我的。”说完跺一跺脚,喊道“停车!”也不顾外间雪籽儿满天飞,掀帘出去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地下黑城。   巨大的火烛腾起数尺火焰,将原本黑洞洞的房间照的光彩明亮。房间正中凸起一块石台,石台上方并排摆着两副石棺,石棺里面血水沸沸,沉浮着两个人形。   “吱嘎”房门开启,走进一个妖娆女郎。   女郎比寻常人高些,眉眼是初见惊心的艳丽妩媚,穿一身撒花艳金的裙装,袖口和裤脚扎的紧紧的,纤细的手腕上绑着一条细细的金链,垂着四五个小金锥。   “喂,酒鬼馗,就算你天天守在这,城主和初一也不会马上醒过来,别把自己给弄趴下了。”女郎丢给他一个纸包。   酒鬼馗接过纸包嗅了一嗅,苦笑道“夜罗,你这个时候更应该带酒来呀。”原来这女郎就是初一口中以色杀人的夜罗,通常情况下,她只接诛杀男人的单子,□□完后,再用手上的金链,将人勒死,外界人送她一个诨号,叫做“金蟒夜罗。”   夜罗听着石棺里面血水咕咚咕咚的响,咋舌道“真能救活初一和城主?”   酒鬼馗撕下一道鸡肉,索然无味的嚼了嚼,闷声道“并无十分把握,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。”   夜罗点点头,探身上前看了看,却被石棺中的景象给吓的缩回了头“那御无极当真是我们地下黑城的城主?”   “你来的时候他已经失踪了,你自然不清楚。这地下黑城就是御无极一手建立,为的是寻找他那失踪的孩儿。但想不到他自己也失踪了。为防有心人生事,我们只好向外说谎,说御无极杀了城主,希望有谁看到城主,向我们提供线索。但我们苦苦找了十几年,哪里会想到他就躲在离我们不远的澹台王府呢。”油腻腻的手拍了一下膝盖“哎,我早该想到的,毕竟霍小柔在那里。”   “咱们城主跟澹台王妃霍小柔,是个什么关联?”八卦是人类的天性,最厉害的美女杀手也不除外。   酒鬼馗往石棺里看了一眼,捡起初一的长剑擦了擦,道“你知道二十年前,盛名已久的南海十三郎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剑客打败的故事吧?”   夜罗点点头。   “那少年剑客就是咱们地下黑城的城主御无极。他是一个剑客天才,从雪山猿猴处学剑,悟出了纵横天下的剑法——冰魄银霜剑。”   夜罗急道“我要听咱们城主跟澹台王妃那老娘们的爱恨往事,谁要听被人说烂了的成名经过。”   “咳咳,别急,这不就讲到了嘛。御无极成名后,武林上多少侠女爱慕于他,但他都不无所动,身边只跟着一个叫做霍小柔的女子。”   “故事的前半段我听过,说霍小柔是没落的霍王府庶女,霍王死后被伯兄赶了出来,差点就沦落风尘。难道是咱们城主救了她?”   “估计是吧。总之我们见到霍小柔的时候,她已经陪在御无极身边许久了。唔,爱笑爱闹,灵动活泼,绝对不是现在死气沉沉的模样。” 酒鬼馗叹了一口气“后来,就听说御无极携着霍小柔上雪山归隐,中间他们生了一个小孩。”   “小孩?难道真如外界所说,澹台明是咱们城主的儿子?”   酒鬼馗摇了摇头“这事,不等城主醒过来,不等霍小柔亲自开口,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但咱们城主练剑练到发疯,想杀妻灭子,绝情绝爱,却是有的。”   同为女人,夜罗听了这话,大大的不满起来,她呸了一口“难怪霍小柔要另嫁他人,咱们城主如今这样,可真是自作自受,大大的活该。”      ☆、堕胎      澹台明卸下最后一包麻袋,撩起手巾擦了擦汗,跟着码头上的众人排队领今天的工钱。   队伍缓缓的移动,前方四五个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“听说了吗,薛荣已攻下柴郡关,驻扎在离咱们不远的鹅城。”   “豫章要跟薛荣打起来了?”   “哈,那咱们干嘛不收拾收拾包袱,逃命去,还苦哈哈的每天上工做什么?”   “嗨,这你就想多了吧?咱们这儿不是有澹台王府吗?凭他薛荣再怎么无敌,也打不下这豫章城。大家伙该上工的上工,该出活的出活,别乱想那些有的没的,白白将自己搭了进去。”   说着这四五人转头瞥见澹台明,在他背上拍了一下,豪声道“这位小哥,你说是不是?”   澹台明含笑点头。   他既是打定主意做戏,既然是要做全套的,因此日日上码头打短工,卸货,跑腿,穿街走巷,直到傍晚乌鸦落尽,才踱回他那位处离人居的居所。   领完今天的赏钱后,他在路口买了一碗馄饨,走向窄巷深处的居所。   暖黄的灯光透过窗棂照着他前进的路,不时传来热油炒菜声或是大人训斥小孩的声音,澹台明捧着馄饨,面无表情的推开木板做成的房门。   往常空空的房间,却被温暖的烛火所照亮。   澹台明放下碗,缓缓的跪在地上“母亲。”   霍氏一身王妃制服妆扮,袖着手,肃穆的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澹台明。   “这些日子过得可好。”   澹台明抬头看了她一眼,被夜露打湿的睫毛又长又密,复又低下头去,慢慢道“儿子过得很好。”   霍氏轻轻的呵了一声,在那粗糙不平的板凳上坐了下来“你在外间也逍遥够了,回府吧。”   澹台明不答,只紧紧攥着拳头。   过了半晌,才问道“父王同意了吗?”   霍氏大大的笑起来“要你父王同意做什么?那日本就是你自己执意出府的,我们可没赶你走。”   澹台明低着头不说话,脖颈处的那块骨头隆起,凹出一个强硬的姿势。   房内陷入一阵死寂。   霍氏拔下发上金簪剔了剔烛火,慢慢道“你这样死犟着住在外面,是专心要跟我做对到底了吗?”   澹台明抿了抿嘴“母亲,你知道儿子想知道什么。”他抬起头来,目光哀切“我的亲身父亲是谁?”   霍氏怒起来,一个巴掌将他扇的头偏过去“我看你在外头住了几天,连混话都学会说了。你说这样的话,是要将我置于何地?”   霍氏长长的指甲刮破了澹台明的脸,血珠子沁出来,他的脸上一阵死灰般的余寂“母亲,你知道儿子只想知道这个”他的脸忽然扭曲起来“到底我的父亲是澹台元还是御无极 ?”   “住口!”霍氏大大的发起怒来,袍袖一挥,馄饨连汤带碗扫到地上,滚出一地的泥水“你就是这么跟你的母亲说话的吗?”   澹台明呵呵笑起来“那母亲又何曾将我当过儿子来看待?若我猜的没错,该是二弟在前方吃了败仗,兜不住了,您才想起我的吧?”   “........”霍氏沉默   澹台明直直的看着她“儿子只求母亲一句话,我到底是不是父王的孩子?”   澹台赫自领兵以来,连吃败仗,丢掉数座城池,此刻正被薛荣围在即墨山的山谷中,断了粮道,生死未知。   幕僚道,唯有请回大公子澹台明,澹台赫才有一线生机。   想到这里,霍氏藏在袖子里的手痉挛了一下,她看着自己的大儿子“只是这个吗?那我告诉你,你当然是你父王的儿子。”   “当真?”   霍氏的语气斩钉截铁的“你是我生的,难道你不信我这个做母亲的说的话吗?”   澹台明连连摆手“不是,不是,但是他们说,他们说,”   “他们说是他们说,一群外人胡乱猜测而已。你是信外面那些人的胡乱揣测,还是信我这个生你养你的人说的话?”   澹台明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,他语气欢快道“我自然是信娘的。”   霍氏微笑起来,破天荒的将手按在他的脸颊旁“好孩子,我的好孩子,这就跟我回府,可好?”   澹台明点头如捣蒜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燕季舒端着汤药,推开客栈房门。   靠窗坐着的顾妩,瞥见他来,腾的坐起,怒道“燕季舒,过了这个镇,就是北漠的地界了吧,你要把我圈到什么时候?”   燕季舒含笑放下碗,撩起袍子逸逸然的在锦凳上坐下“我为什么要放你走?”   顾妩忍着气道“你抓我来的目的,无非是为了躲避澹台明的追杀,好顺利入境北漠,如今已到安全地界,你紧抓着我不放,做何道理?”   燕季舒微笑起来“顾妩,你怎么忘了,我跟你说过的,我心里喜欢你的话呢。你这样抛弃我的真心,可真叫我伤心呢。”   顾妩瞅着他冷冷一笑,再也不想理他分毫,转过身去,复又看着街上的行人。   突然,她在这北疆的街道上,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。   她的心砰砰跳起来,生怕脸上带出神色,连忙竭力按压住自己,装作若无其事起来。   燕季舒不耐烦的在那头敲桌子“过来,将今天的汤药喝了。”   顾妩捧着肚子慢慢的站起来,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“往常都是店小二来送,今天怎么是你自己亲自过来了?”   燕季舒“哈”的笑出声来,“怎么,害怕我毒害你的胎儿?顾妩,你也忒看轻了我。”被他这么一说,顾妩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,但她心中始终存着疑问,因此只远远的看着那汤药,脚下不曾移动半分。   燕季舒恼了,将汤药泼洒在地,扬声道“小二!”   因燕季舒给钱痛快大方,所以店小二很快来到,点头哈腰道“不知客官有何吩咐?”   燕季舒随手抛给他一锭银子,说道“你到镇上的医堂子里,抓一副安胎的方子,瞧着仔细人煎来,然后送到这里来。”   店小二平白得了这一份赏银,乐得眼睛嘴巴凑一块,他微弓着腰笑道“一定,一定。”一定什么,却没说出来,正当他转身欲离去时,顾妩却站了起来“小二家的,我与你一同出去吧,我想看看这镇上的风景。”   店小二苦着脸望向燕季舒。   燕季舒喝了一杯酒,不动声色道“那你就带她去吧。”   顾妩带上兜帽,跟着店小二出了客栈。   这几日天色甚好,道上的积雪都消融了,店铺、摊贩都开张做生意,乡下赶集的也都上来,一时间闹哄哄的,曾之孝挤在人群中,左支右绌,很有些狼狈。   正没奈何之际,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。   一个留着鼻涕的小乞丐桀骜的看着他。   “喂,你是不是来找人的?”   曾之孝握紧手中铁剑,迟疑的看着他。   小乞丐吸溜了一下鼻涕,点着脚看他,道“跟我来。”说完一转身,混进人群中。曾之孝迟疑了一下,跟了上去。   顾妩站在暗巷里,穿堂冷风一股股的往她身上窜。她抚着肚子,静静的看着曾之孝跟在小乞丐身后,慢吞吞的走过来。   小乞丐得了五个铜板,高兴的走了。   曾之孝的目光落在顾妩的肚子上,抿了抿嘴,道“夫人受苦了。”   顾妩的目光却是落在他手上拿着的那把铁剑“这是我买给你的剑?”   曾之孝点点头。   顾妩呵的笑起来“你一个人来的?”   曾之孝点点头“东南战事吃紧,世子爷,”他抿了抿嘴“世子爷抽不出空来,因此派了我来寻夫人。”   顾妩咬着手指,呵呵冷笑。   正在这时,半空里花炮一放。响声很大,灿烂的光影在漆黑的夜空中划过,一朵接一朵的开放,闪亮了整个天空。   曾之孝欺身上前,捂住顾妩的耳朵。   福至心灵,顾妩的脑海中突的闪过一些念头。   比如他手中握着她买来的铁剑;   比如他风尘仆仆,衣衫褴褛的来寻人;   更久远一点的,是上辈子曾之孝无故远去,以及澹台明回宫后发的那番莫名其妙的怒火“你倒是惦记他!”   她轻轻的将手按在曾之孝的手上,“先生千里奔波的来寻我,真令顾妩感激涕零。”澹台明最重要的谋臣,最得力的卿相,若能得到这个人,顾家的王霸之路,岂不是走的更顺利些?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燕季舒坐在桌后,垂着手,静静的看着那火烛,见了顾妩回来,脸上的落寞变作讥讽“外头的风景看透了?舍得回来了?”   顾妩心中有事,懒待跟他多嘴,解下兜帽,到火炉上去烤了烤火。   燕季舒冷哼一声。正在这时,店小二推门进来“客官,药熬好了。”   燕季舒下巴一抬“搁那儿罢。”店小二将药放在桌上,复又从屉盒里抽出蜜饯,点头哈腰道“客官给的银子还有多余,因此小人自作主张,买了些怀孕之人爱吃的蜜饯。”   玫瑰色的糖渍杏子,莹莹然的摆在桌上。   顾妩走过来,将药一口喝尽,捡了两颗杏子放在嘴里,就要回自己的房间。   灯烛突的“爆”了一个烛火。   燕季舒慢悠悠道“顾妩,你如此冰雪聪明,应该知道,我不会带着一个怀了旁人孩子的女人进北漠罢?”   顾妩表情凝滞了,寒意从脚底蔓上心头,她的手摸上肚腹,只觉那里开始翻江倒海。   “早知道你会疑心,所以第一次的堕胎药是假的,可是这一次,”他手指点上顾妩朱唇“是真的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 哭,这一章写下去,纵澹台明是男主,也陪顾妩走不到最后啦。   ☆、金簪   顾妩躺在客栈的床上,直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净了,温暖从自己的身体里流走,也带走了身体里的希望。   她就这样睁着空洞的眼直直的望着帐顶。   燕季舒走进房间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了无生气的顾妩。   偏他还若无其事的,端着一碗参汤,走来递到她的嘴边,“乖,喝了罢。”   他本以为顾妩会哭闹或者打落参碗,谁知她眼眨也不眨,接过来一饮而尽。   燕季舒也就“咦”了一声。   顾妩冷笑道“身体是我自己的,我会好好爱惜,我才不会学那等妇人,要死要活,难过的是我自己。”   燕季舒抚掌大笑 “识时务者为俊杰,你这样很好”顺势拨了拨她的脸颊,亲昵道“放心,你这么年轻,我们还会有许多孩子的。”他在床沿上坐下来,滔滔不绝“若是男孩子呢,就教他骑马射箭,成为一等一的好手。若是有幸,还能南下中原,将我燕家的江山继承来,哼,那个时候,我就是太上皇,看哪个还敢不服”   顾妩的脸贴着冰冷的匣子,在心中无声的呐喊,我的第一个孩子,我将他当做珏儿和珪儿的混合体,我欲将他平平安安的生下来,好好的待他,一辈子爱他,一辈子疼他,保他一生安稳富贵,喜乐和顺。   却未想到是胎死腹中。   这样想着,她就攥紧了匣子上的铜扣,直到手指被勒出血痕也不在意。   燕季舒眉头一皱,道“死胎而已,你还巴巴着不放做什么?”欲要上前来夺。   顾妩“呼”的坐起来,挥退他的手,淡淡道“你都说了,死胎而已,我用石灰装殓起来,又碍不着你,你来夺什么?”   顾妩不慎喝下燕季舒的堕胎药后,腹内阵痛,落下一个未成形的胎儿来,她在满心满肺的心痛如割中,用石灰将胎儿装殓,放进匣内,日日待在身边。   燕季舒当初同意她用石灰装殓,也不过是怕她突然小产而至心神恍惚,是个宽慰的意思,谁知过了这么多天,她依旧抱着那个匣子不放,不由得蹙眉道“死物始终不吉利。”   顾妩的回答是背对他的拒绝。   燕季舒无奈道“行了,行了,你爱留就留罢。等我们到北漠,找一个有风有月的地方安葬他,然后做一场法事,也算对得起了。”   顾妩闭着眼假寐。   燕季舒背着手打量帐顶上绣的喜鹊登枝,慢慢道”我们在这里盘桓了三月有余,该启程去北漠了。你近来身体好了,收拾一下,明日或后日,我们就走罢。那里牛羊成群,草长鹰飞,自有一派阔朗,你若是见了,定能驱走忧愁。”   他继续说着“你知道我的母亲是萨满法师罢?哼哼,人人都以为萨满法师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,就连你”他两眼往顾妩的背肩处逡巡了一阵,哼道“也以为我母亲是个跳大神的。却哪里知道,萨满法师在北漠是通灵之神,比起大单于来,地位只高不低。”   顾妩慢慢道“哦,失敬失敬,是我有眼无珠,原来你还是大萨满神的儿子。”   一提到这个,燕季舒就眉飞色舞“那是当然。你跟我去了北漠,定能见到我在北漠的一呼百应,威望无比。萨满在北漠是神。因为萨满人选乃是天定,比如我的母亲罢,她就是受神的眷顾而成为萨满法师,凡北漠人,都景仰于她。”他越说越得意,然而顾妩的脸色彻底冷下来,人靠床里卧着,看也不看他。   他也就停了嘴,将顾妩的被子掖了一掖,咳了咳,站起身走了。   等到燕季舒走远,房内一片安静,顾妩向内敲了敲板壁,道“出来吧。”   曾之孝抱着铁剑跳出来,望见顾妩蜡黄色的脸,不由得拄剑单膝下跪“属下无能。”   顾妩躺在床上,懒洋洋的“你单枪匹马,又是一个谋士,能做什么呢?”她的目光落在白惨惨的墙壁上,那上面有一只壁虎正费力的挣脱开墙角的蜘蛛网,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,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,半晌后又摇摇头。   曾之孝见她一派平静无波的样子,无力感涌上心头,忙道“末帝已死,天下已乱,世子爷正在赶往北疆的路上。请世子夫人稍待。”   顾妩冷冷一笑,讥诮道“他来得倒早。”   曾之孝等着她继续吩咐,谁知说完这一句后,顾妩也就无话,只一下一下的摸着匣子的纹路,最后终至泪如雨下。   曾之孝再也待不住了,抱着剑匆匆离去。他穿过走廊,急匆匆的往下走,却不妨跟一个人撞个满怀。   店小二见撞了人,有理没理的就点头哈腰赔不是。   曾之孝心里有事,只拱了拱手,就离去了。   店小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急忙忙的走到燕季舒房内,道“错不了,正是您先前给我看过的人。”   燕季舒递来一张画像“是这张吗?”   那上面写着“曾之孝,字道严,长于谋略,为澹台明座下第一谋士”,店小二字看不懂,但他看清了画像上的瘦削脸蛋和高挺的鼻梁,跟刚才撞上的人对上了,忙搓着两手道“是,就是他。”   燕季舒微笑着递给他一把碎银“好,你做的很好,你给我留心着,得了些什么消息再来回我吧。”。f4be00279ee2e0a53eafdaa94a151e2c《》 @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@   待店小二出去了,燕季舒点了点绣着画像的那张纸,揉了两揉,将那张纸抛在地上,拉开椅子,往外面去了。。59b90e1005a220e2ebc542eb9d950b1e《》 @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@   第二天天晴,燕季舒雇了一辆马车,扶着顾妩走上了入境北漠的道路。   初春的季节,万物新生,碧草连天,远处的山脉仿佛披上了新绿的绒衣,零星散落在山谷间的无数个小土包,如同雪莲盛开。。f73b76ce8949fe29bf《》 @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@   燕季舒一路指指点点“此处乃是百年前北漠与叵罗国交手的古战场,那一战北漠大胜,坑杀叵罗国数万降卒,那个时候还是北漠王额尔敦在位,此战让他威名大胜,降服四野”   像是要印证燕季舒的话似的,他们的马车被一块骨头颠簸了一下。   车夫下车,捡起那块骨头,看了看,向着远方的原野抛去了。   “那是什么?”顾妩问。   车夫一甩鞭子,迎着风的声音破碎不成语,却仍是清清楚楚的传到顾妩的耳中“老爷,太太,那是一块人的大腿骨,硌着车轮了。”说完又叹气似的说了一句“这片曾经是厮杀过的古战场,经常有人骨被雨水冲刷出来,渗人的很,所以这条道除了你们这样的旅人经过,是很少有人的。”   燕季舒拿手点着匣子,古怪的笑道“不如就把他葬在这里罢?有那么多战魂陪着,应该不至寂寞才是。”   匣子原本被顾妩用青布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严严实实的,听完燕季舒的话,她脱下大氅,将匣子包的更严实了。   远方新草冒出尖尖的嫩芽,在一望无际的北疆平原上层层新绿,顾妩透过槅扇看着新草间的累累白骨,心中是一片怅惘的迷失。   她看着,看着,脸色突然凝重起来,伸手一指远方的滚滚尘烟“那是什么?”   燕季舒原本是漫不经心的,一看之下也是大变了脸色“马匪!”他窜到前头,一脚将车夫踢到车下,也不去管车夫的哀嚎,狠命的一抽套车的两匹黑马,黑马吃了这一鞭子的痛,狂嘶起来,往前纵跃。   顾妩在马车狂乱的颠簸中,推开槅扇,只见数十骑沙匪紧追不舍,口中呼喝有声,高举的大刀在空中挥舞出残忍的曲线,黑马犹在狂奔,却是离自己更近了。   她就这样透过后槅扇冷冷的看着众沙匪,乌溜溜的眼,白银似的肌肤闪烁着流光,是区别沙漠儿女的婉媚。   有一个沙匪望见了她,大声道“老大,有娘们。”   被称作老大的是一个头戴毡帽的沙匪,浓眉下双眼冒邪光,他夹紧马腹,大声道“早看到了,大家伙加把劲,今天晚上睡婆姨。”。   顾妩在马车内摇摇晃晃的站起来,在剧烈的颠簸中走到驾车的地方,燕季舒看见她,大声道“你出来干什么,快回车内。”   顾妩不答,一手扶住车辕,一手拔下发间金簪,狠狠的向马腹刺去。   黑马吃痛,扬起马蹄在空中嘶叫一声,发起狂来,跑的更烈了。   一个不察,顾妩被突如其来的激烈给翻了个滚儿,然而看着沙匪越来越远的身影,心下松了一口气。   马车霖霖的驶向关口,燕季舒一扬马鞭,笑道“想不到你如此果决。”他一边赶着马车,一边笑道“只要出了这个谷口,就到北漠地界啦。”   顾妩用手指慢慢抹净簪尾的马血,看着前方越来越细的山谷出口,没有说话。   燕季舒抖动马缰,笑道“前方就是北漠了,那里人都好客,等我们过去了,找一家帐篷,歇整一下,然后喝一口马奶酒,舒舒服服的睡一觉,明天带你去见我的母亲。”  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,突然,感觉后颈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。   他不由得抬头去看。   顾妩手握金簪,犹如天神一般,高高的站着。日光穿过马车的板壁落在她的发顶,晕出一个朦胧的光影,还未等燕季舒回过神来,金簪再一次落下。   这一次,准确无误的扎中他的右眼。   “啊”燕季舒捂住眼睛,痛苦的嚎叫“你,你”却痛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但他也机警,在顾妩的金簪再一次落下时,一个打滚,跃下马车。   马车的速度虽已放缓,但他还是在地上连滚好几圈才扑倒,透过另一只完好的眼,他看见顾妩扶住车辕,冷冷的看着他,马车继续向前,她也如沉坠的夕阳般,慢慢远去了。   ☆、救(上)      顾妩恨落下的第二刺被燕季舒给躲了过去,然而那时她已力竭了,也就不能继续追杀下去了。她抱着匣子,卧在马车内,任由黑马拉着她在沙漠中乱窜。   天色渐渐的黑下来,连绵的群山也像沉重的云似的,在天边堆积,终于与黑暗连成一体,分不清彼此了。   夜晚的沙漠寒气来得特别快,明明月亮才刚刚爬上丝绒般的天际,顾妩已冷的牙齿格格打颤了。她苦笑了数声,将裹着匣子的大氅解下,披在肩上,一瘸一拐的走到马车里,摸出早已冷透的干粮,一口狠似一口的咬了下来,麻木的往嘴里塞。   眼泪怔怔的流下来。   黑马跑累了,鼻子里“恢恢”的喷着气,低下长长的脖颈,长舌一卷,将白色小花连同碧草一同卷进嘴里。   她将两匹马紧紧的栓在胡杨木上,然后在沙丘处找了个背风的位置,怀抱匣子,朦胧的睡去了。   梦里是沉重的迷离,走马观花似的一帧接似一帧,时而是澹台明无情而冷酷的脸,然而下一秒,他的神色又变得深情款款,他扶着额头,流着泪道,“阿妩,我被人陷害了,我被人陷害了”;时而是上辈子珏儿和珪儿痛苦的叫唤“母后、母后、母后”,接着是魏怜儿讥诮的笑容“皇后娘娘,皇上他已不爱你了,你还巴巴的等在这里做什么?”,最后所有人的脸变作一副长长的画卷,在她的脑海中快速的滚过,耳边只传来刀剑相击的金石声与马匹的嘶叫声。   刀剑相击与马匹嘶叫。   顾妩一个激灵,猛的醒过来。   丝绒般漆黑的天空中,月亮已攀升至赫连山的山顶,尖尖的山峰映着舟似的弦月,状如雪莲。   夜风裹挟着新鲜马粪的气味吹过来,顾妩抱着匣子,面无表情的看着围在山丘前的数十名马匪。   他们呈扇形将她包围起来,肩胛都隐在月光所造成的晕轮中,所以顾妩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色,然而他们露在沙地上的刀尖,却是比月光还要白亮。   有个小个子马匪见她睁开眼来,眼睫黑如鸦羽,唇红如血,脸色是琉璃似的白,突的呜哩哇啦的怪叫了一通,等他说完了,余下的马匪哄的大笑起来。   在哄笑声中,戴毡帽的老大下得马来,一步步走向靠着沙丘的顾妩,边走边解袍子的束带,怪笑道“我们听说了你刚失了一个孩子,因此”他呶了呶嘴“瓦亚提预备赐给你一个孩子。但在那之前,先试试看,你能不能怀上我博古浑的孩子”   皮袍被他随意的丢在一边,□□的上身肌肉坟起,胸毛像茂密的草丛从前胸一路延伸向下,顾妩抱着匣子的手微微攥紧,目光落在马匪之后的燕季舒身上。   瞎了的那只眼,被布条勒了起来,燕季舒见顾妩看着他,脸上绽出一个残忍而冷酷的笑。“我对你不曾有过任何好感,掳你来,也不过是为了让澹台明心痛。我本预备好好待你,然而,”他的手摸上被鲜血浸透的白布“你竟然敢戳瞎我的一只眼,那就怪不得我了。”   顾妩搂紧了匣子“你流掉了我的孩子,我没要你偿命,已是客气的了。”   燕季舒哈哈大笑起来“就凭你?你能杀得了我吗?澹台明倒是能杀我,然而他在千里之外的豫章,救不了你。”说完这些话,他纵马慢慢退入黑暗之中,这样一来,马匪包住顾妩的圈子又小了些。   博古浑已摸上她的下巴,见她看着燕季舒,也回过头看了燕季舒一眼,复又捏着下巴道“要不是燕季舒循着马辙的踪迹带路,我们还找不到你哪,小美人儿。”   围观的众马匪发出怪模怪样的呼喝声。   博古浑笑道“他们都等着我之后尝鲜哪,可别让兄弟们久等了,小美人儿,你说是不是?”   顾妩冷笑道“想来博古浑大人也是一个英雄,就这样逼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?”   博古浑笑道“你们汉人女子就爱扭扭捏捏,哪像我们北漠女子,豪爽的很,看上了,不拘哪里都使得,偏你们还爱拢个帐子什么的遮着,然而还不是干一样的事?”   他这样耐心解释着,却有人不乐意了,还是之前的那那个小个子,他用刀背敲击马腹,大声催促着。   博古浑哈哈笑着覆在她身体上方,一手制住了她乱动的身体,一手就去解她前襟的纽扣。   顾妩咬着牙,瞪大了双眼直直看着头顶上方的博古浑。   这个马匪头子,眼睛里闪现着欲望勃发的淫邪之光。顾妩舌尖一伸,心想,就算是死,也不能受此折辱。   然而她的嘴刚尝腥气,博古浑眼中的淫邪之光就寂灭了。   他的眼珠子停止转动,慢慢的凝成一个点。   四周围马匪的呼喝声瞬间静了下来。   一枚羽箭自太阳穴而入,穿过他的左额,透出右额,将他披散着长发的脑袋刺个对穿。   鲜血混着脑浆喷洒开来,博古浑的身体蓦地一颤,倒在顾妩身上。   顾妩忍着恶心,推开博古浑的身体,站起来。   数步之外,银月之下,澹台明身骑白马,张弓搭箭,雪亮的箭头直直的对着博古浑。   众马匪大哗,呼喝道“什么人!”“找死!”挺着砍刀,夹着马腹旋风般上前。   银月如霜,夜风疾荡,澹台明举着长刀,眉头都没皱一下,马匪一窝蜂的上前,将他团团围住,锋刃齐齐对准他,然而他只平静的手起刀落,手起刀落,鲜血和残肢一起飞溅出来,当高山上的狼皋清晰的传来时,数十马匪一个一个的伏在地上。   唯有那个小个子马匪因落后一步,仅被斩了一臂。他看着白银似的地上断肢残骸,脸上现出极大的惊恐,他骇怕的怪叫起来,捂着流血不止的断臂,掉转马头,向着沙漠纵深处逃命。   澹台明捡起马匪用过的断刀,左手一挥,断刀就像有了生命的飞箭,迅疾的向小个子马匪后背心飞去。   连绵起伏的沙丘上,马还在奔跑,然而那马背上已空无一人了。   澹台明纵着马慢慢的来到沙丘下。   顾妩站在沙丘上,静静的看着他,她那洁白如玉的脖子上,环着燕季舒的弯刀。   “澹台明,你怎么会到这儿来?”燕季舒咬牙切齿道   澹台明从腰间解下酒壶,酒水如线般直直倾入沙地中“十日前得知阿妩被你掳走,我千里奔波来此。”   “不可能,豫章离此地有千里之遥,十日之期太短,你怎么可能赶得过来”燕季舒喊道   澹台明神色平静,抬眸直直的看着那弯刀,淡淡道“我日夜兼程,跑死了五匹马,终于在进关之前赶上了你。 ”   他仍在倒着那酒液。   燕季舒狠狠道“澹台明,以前你追杀我的事就算了,顾妩戳瞎我眼睛的事我也算了,我放了你的阿妩,你放我进北漠,咱们既往不咎,如何?”   酒水笔直如线的倒进沙地上,却只湿了银币大小,澹台明低头看着那湿迹,慢慢摇头道“不行,今天我必定要让你死在这里。”   他的整个身影迎着月光直直的暴露在顾妩的视线中,也因此,顾妩看清了他龟裂的唇角和眼下是浓浓的青黑,脸颊上密布着被寒风割出的血口子。   澹台明直直的看着燕季舒“我今天要是放你走,日后你学了萨满的巫蛊之法,会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。”   燕季舒的脸上现出疑惑不解的神色“什么巫蛊法?萨满教义中并没有这些。”   澹台明静静的看着他“你会以永生永世的灵魂为引,加上燕家残存的龙脉,与沙漠上的恶灵做交易,学了蛊惑人心、移魂镇形的法子,祸害天下。”   燕季舒依旧不解,然而那并不妨碍他的弯刀往里收,他恶狠狠道“我不管你说些有的没的,你今天不放过我,那我死也要拉你的阿妩做垫背!”   顾妩一动不动,看着澹台明道“我不愿意死在这。”   澹台明微笑道“你放心,我千里奔波,可不是为了带你的尸体回去”看到她紧紧的抱着一个匣子,不由得问道“你紧紧的抱着个匣子做什么?”   顾妩的脸上现出古怪的笑容“你没见到曾之孝?”   澹台明摇摇头。   燕季舒的心突地往下一沉,弯刀往顾妩的脖颈间再送了送,她雪白的脖颈立即现出一线血痕,燕季舒在她耳边低声道“别再往下说了,不然我立马割了你的脖子。”   顾妩也就闭上了嘴。   正在这时,远方传来马蹄得得。   三人一起扭头看去,只见北方天际涌起阵阵狼烟,烟雾消散处,另有数十骑涌了出来。   待看清了兵骑的服色,燕季舒得意起来“我发的讯息母亲收到了,派人来迎接我了。”他那得意的神色接触到沙地上马匪的尸体又收了起来,手中弯刀依旧环着顾妩,“怎么样?我之前的说法还算数,我放了顾妩,你不追究我。不然我们人多势众,你可讨不了好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 讲真,这两章,谁出现谁就是男主,我本来已放弃澹台明这小子了,但他凭借着低沉的嗓音和不屈不挠的千里奔波精神,又坐稳了男主这交椅。 以及上一章没有留评的你们,澹台明很伤心。   ☆、救(下)   那数十骑渐渐的近了,打头的是一个脖挂褐羽的中年汉子,被风霜侵蚀成岩石般的面容,一开口,牙齿却白的出奇。   他驱马来到沙丘前,向沙丘上的燕季舒行了一个古怪的礼“少主。”   燕季舒哈哈笑起来“苏鸣叔,你们虽来得晚了,却没误事。放心,我会在母亲跟前美言的。”   褐羽男子苏鸣却像是没看见他似的,策马奔到澹台明身边,丈余立定,隔着平滑的沙脊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澹台明。   半晌,他开口道“不知阁下是?”他的汉话说的极为平整,字正腔圆,嗓音清亮。   燕季舒不耐烦起来“苏鸣叔,你做什么跟他打招呼?他是豫章王世子澹台明,以后在战场上见着他的日子多的是。”   苏鸣面上平静,内心却翻江倒海。   燕季舒初来北漠不清楚状况,他却明白,这群马匪乃是沙中悍匪,独霸北疆,劫掠部族牛羊与女人,搞得各大部族焦头烂额,却仗着身有良驹,迅掠迅退,狡诈非常,连族中勇士出击,都没能将他们捉住。   然而看地上横着的尸首,确是这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,瞬息之间杀了这些马匪。这让苏鸣如何不震惊,更何况他还是豫章王世子。   听说中原大乱,各有封地的王爵都在起兵,如若让他统一了中原,下一步,是不是要北上北漠了?虽然北漠骑兵对上中原,从未有过败绩,然而若是这么个人当主帅,一切就不好说了。   苏鸣见他始终看着沙丘上的燕季舒与顾妩,不由得叹气道,“少主,随属下回去罢。”他掉转马头,黑马踏着松软的沙面,踱到燕季舒跟前。   燕季舒不答,只机警的看着澹台明。半晌,他对澹台明道“你策马到沙丘的另一边去。”见澹台明不动,立马把弯刀往里收了收。   澹台明拉紧缰绳,白马不安的往后退了数步。   燕季舒瞅准时机,将顾妩往下一推。那个身披织锦羽缎斗篷的人影就像一只轻飘飘的纸鹞,顺着沙坡,慢慢的滚落下去。   他低下头,用嘴唇摩挲了她的发顶片刻,抖着嗓子道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,我来晚了。”手从她的发顶摸到瘦削脸颊,继而顺至肩头,移到腰间,待摸上平平的肚腹时,他像被火烧了似的收回了手,握着手道“孩子呢?”   顾妩在他的怀中仰起头来,见他长眉秀目下压抑着痛苦,她看着看着,觉得自己之前胸蕴的痛苦忽然像冲破了决口似的,全转移到他的身上了,于是也就从鼻间逸出一声冷笑,将那匣子丢给他“在这儿呢。”   澹台明满怀不解的启开木匣旋纽。   夜晚是寂静的,风吹得细小的沙粒滚动起来,忽而一阵狼皋传来,白马不安的踢了一下前蹄。澹台明只觉眼前的一切突然失去光明,所见所感全变成化不开的墨黑,疼痛也愈发敏锐,顺着血流迅疾的捕捉到了他的心脏,将他的面色变作煞白。   “想不到罢,你心心念念的孩子,变作石灰里的一个死尸。”   澹台明一动不动地看着,明月光打在他的脸上,他的眼圈一半黑一半红,半晌,有晶莹的光从脸颊坠落。   他合上匣子,抬起头看着顾妩。   夜风拂起顾妩沾着沙粒的碎发“他在我的肚子里待了四个月,很乖,很乖,既像珏儿又像珪儿,一点苦也没让我受,就在我喝药的前一天晚上,他还踢了我一脚呢。”她的手无意识的摸上肚腹,仿佛孩子还在那里。   澹台明将匣子抱在怀里,呆呆的坐了半晌。顾妩也不说话,双手抱膝,一动不动的看着天上明月。   一只野狼绿着眼睛匍匐着前进,满以为晚上会有一顿饱餐。就在它的前爪搭上那个男人的双肩时,男人头一低,腰半弯,双手扼住狼脖子,猛的一扭,那野狼就断了气。   他凑上前去,大口大口的喝着狼血。   当他抬起头时,眼眸亮的惊人。   然后他将顾妩抱起,轻轻的放在马背上,解下腰带,将匣子紧紧的缚在胸前。   顾妩神色冷冷的“去哪儿?”   澹台明没有说话,只将身上的大氅解下,披在她身上。   跨过一座沙丘,景色忽然开阔起来,只见一弯浅碧的湖水在月光下泛着溶溶金光,形似月牙,窈窕的水草舒展着,几只野骆驼正在湖边喝水,听到动静,摇摇晃晃的走开了。   顾妩坐在马上,居高临下的看着四面沙丘围着那湖,中有孤岛一座,不由得讥诮道“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?我不像你似的,有闲情逸致看风景。”   澹台明抿了抿嘴,没有说话,将匣子拨到背后,然后将顾妩小心的抱在怀里,深吸一口气,凌空虚点几下,越过那大片湖水,稳稳的落在湖中孤岛上。   顾妩脚一沾地,便被满湖的水汽笼罩住了,森森的郁气,张牙舞爪的往人身上扑来。   顾妩的身上仍围着澹台明的大氅,她定定的站着,看澹台明如何。   澹台明先是用长剑在地上掘出一个深坑,然后从背上解下匣子,在怀里摸了半晌。过了那么几瞬,他像是在问顾妩,也像是在自言自语“瞧,这里没有野兽打扰,风景也美丽,是孩儿绝佳的安息之地,是也不是?”说完也不等顾妩如何,将匣子轻轻的放进深坑,却不放土,只眷恋的看着那匣上的花纹,静静的看着。   一只晚归的鹞子,像被线牵着的风筝,在天际盘旋,忽远忽近。   顾妩走过来,抓起一把沙土轻轻的撒在那匣子上“还是让他入土为安,重入轮回吧。”说完重重甩袖,走到胡杨木跟前坐下,仰头看了看苍青色的天,手背在脸上一抹,也不知道是在擦汗,还是拭泪,最后将头深深的埋进膝盖中,一动也不动了。   澹台明跪在那深坑边,淡淡道 “对啊,重入轮回,找个好人家。”他深吸了一口气,伸出左手按在匣面上,淡淡道“孩儿,你来人世一遭,父亲却未送你什么,太不应该了。”   他用右手拔出匕首,只见月光照在匕刃上,冷芒幽幽,像一道雪光,直击人的心脏。   淡淡的血腥气在顾妩鼻间萦绕。   澹台明切下左手小指,就着血迹在断开的胡杨木上写道“丧子之痛,断指为念,澹台原陵,永记此恨”   他站起身,“刷”的抽出腰间长刀,幽幽道“这里四面环水,不会有野兽来侵扰,你在这里等我一等,天明我带你回豫章。”   顾妩牵住他的衣角“你孤身一人,要去哪儿?”   澹台明回过头来,俯身在她的发顶落下一吻,“你等着我就好”   说完将切断小指的匕首塞在顾妩手中,复又虚空越过湖水,解开马缰,蹬鞍上马,呼喝几声,越过沙丘不见了。   顾妩抱着膝,靠在倒下的胡杨木上,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。   快至天明时,澹台明带着一身露气回来了。   他一来,在湖边喝水的野兽纷纷逃窜,就连一头野狼,闻到他身上的气息,也远远的逃窜开了。   他的身上早已被血水所打湿,顾妩目不转睛的看着他,问道“你到哪里去了?”   澹台明解下腰间鼓鼓囊囊的皮囊,放在那写着血字的胡杨木前,漫不经心道“去取祭祀孩儿的祭品。”   顾妩抖抖索索的解开皮囊,“啊”的一声,向后跌落。   顺着皮囊被扯下的,还有覆在眼上的一截白布,不是燕季舒又是哪个?   澹台明眼疾手快,一把将她后腰揽住,道“别怕。”   顾妩定定的看着燕季舒的头颅半晌,道“你彻夜不回,就是为了去杀燕季舒?”   澹台明点点头“他是萨满法师的儿子,位处王帐之中,杀他颇费了我一番波折。”   这夜北漠部族大哗,只因一白马骑士犹如天神般,从赫连山上俯冲而下,一路径向王帐而行,把正在饮酒作乐的萨满少主割断了脖颈,留下一副没有头的尸首,横在殿席之上。   全程不过瞬息,也有回过神来的北漠勇士持枪出击,然而都被他一一打落。   最后,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白马骑士提着少主的头颅,跨过赫连山,慢慢向下。   他的头顶上,象征着王杖的海东青在他的头顶盘旋,长长的翅膀扇动了乌云,遮挡了他退去的痕迹。   澹台明淡淡道“本不该我亲自动身的,然而等不得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就在这里完结,要不要?   ☆、殁      顾妩本以为可以和澹台明回到豫章。   然而他们遇到了野狼群。   灰黑的毛发、长尾拖地,冒着绿光的眼睛阴惨惨的盯着人,顾妩只看了一眼就撇过头去,只感觉野狼可恶的鼻息似要喷到的脸上。   澹台明纵目极眺,野狼千头万头,从远方天际而来。   野狼群中,站着一个披头散发,施法作乱的女人,她头戴王冠,□□的上身涂满金粉与鲜血,抬头望天,口中喃喃有声。   她的视线与纵目远望的澹台明恰好撞上。   “我以我之血,引路雪狼之魂,啮食前方二人,为报我儿之仇。”原来这女人就是燕季舒的萨满巫师母亲,她昨夜去北漠王城祭祀,清晨归来,就看到唯一的儿子身首异处,这让她心痛且愤怒,当即运用萨满大法,召唤千头野狼,将澹台明和顾妩两人堵在月亮湖中。   顾妩默默的打量着自己的脚尖,心中是一片雪似的宁静。她想,不如就这样罢,就这样罢,两世为人,苦苦挣扎,就把性命舍在了这片茫茫荒漠上,倒也干净。   只是,她想到远在平城的父母兄长,心中就针扎似的疼痛。   正思量间,身子忽的腾空而起。她惊呼道“做什么?你放我下来!”两条白雪也似的腿在澹台明怀中乱蹬。   她气极了,心想,难道澹台明要把自己往狼群中一丢,好自己逃跑?这样一想,她心中就气塞难平,想也不想,就往他怀里撞去。   撞到半路,脖颈被他扶住了“别乱动,让我最后在好好看你。”   顾妩一愣,冷笑道“你又在说些什么浑话?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?”然而接触到澹台明通红的双眼,抽搐的嘴角,想要说出口的恶言恶语又住了口。   澹台明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她的脸颊,大拇指在她嫣红的唇瓣上来回的摩擦着,直到把顾妩的嘴唇擦的鲜红,像是清晨最盛的朝霞,他才恋恋不舍的停住了手。   顾妩瞪着他。   他亲昵的在她额头上碰了碰,低声道“那个女人是巫师,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,我们逃不出去啦”见顾妩瞪大了双眼,他轻声道“不过你放心,我是不会让你有事的。”   顾妩抓住他的袖子“你,你——”   澹台明寻了一个稳妥的沙穴,将她安安稳稳的放在里面“我已放了信号弹,约莫半日后曾之孝会带人来救你,到时候你就跟着他回豫章,回平城,都好。”   “那你呢?”顾妩泪如雨下“那你会回来吗?”   澹台明抚摸着刀柄,轻声道“我回不去啦。上辈子我死在火里,这辈子我死在畜生群中,你知道了,很解气很开心,不是吗?”   顾妩抓着他的袖子,泪水涟涟“我是想过杀你,可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!”野狼奔跑的声音渐渐临近了,顾妩解下大氅,将她的身体盖得严严实实,“我觉得我的两辈子活得都是笑话,前生国破身死,灰飞烟灭;今世生父不详,为母不喜,好不容易你有了身孕,母亲却为了让我专心救二弟,将消息捂得严严实实,直到我打败薛荣才告诉我,孩子没有了。我存活在这个世界上,可真是个错误啊。”   “可是,可是,你不能离我而去”顾妩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“澹台明,我们重新来过,重新开始。”   可是泪眼迷蒙中,澹台明一根根的掰开她的手指,他轻轻道“阿妩,我已知晓曾之孝,让他为你效力,你是回顾家还是回霍家,都好,都可以。我只会祝福你,阿妩,我祝福你生生世世幸福,生生世世如意。”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“永远都别遇见我。”   当金乌升至中天时,曾之孝带着五百精兵赶来,他在一处极隐秘的沙丘处找到了主母顾妩,却始终找不到澹台明,不由得疑惑道“主公呢?”   顾妩踉踉跄跄的踱出,放眼四看,沙粒柔软,铺成金黄的一片,然而那上面除了鲜红的血迹,并没有她想看到的人。   她落下泪来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完结,看文的调调大家应该都知道这是个悲剧。 澹台明死是一早就定好的,不过提前了几十章罢了。 谢谢看文的你们, 下本文再见。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